文｜初小轨

成长治愈类的影片其实是很难拿捏的。

要承认悲的长度，又要顺应喜的速度。

任何一段情绪处理得多了或者少了，都会是一场灾难。

2023年12月1日，《再见，李可乐》上映了。

王小列执导，闫妮、谭松韵领衔主演，吴京特别出演。

总体来说，影片完成度还是不错的。

爹里爹气的狗狗李可乐，是天然的讨喜点。

无论是魂穿还是转生，无论是巧合还是刻意。

它的出现，都充满了魔幻主义的调和魅力。

李可乐让整部电影，在“永失所爱”之后，毫不突兀地分支成了两种并行的情绪线。

并在母女情绪交融的那一刻，恰到好处地完成了悲喜之间的盛大平衡。

01

不被谴责的愧疚感

就像一座大山

未成年孩子的愧疚感是很难翻篇的。

彷徨又沉重，无辜又邪恶，永远以连她自己都不可控的形态，无限蔓延在亲情关系中。

高中生李妍（谭松韵 饰）从影片的一开始，就背负上了这种沉重的愧疚感。

阿勒泰，白雪皑皑。

父亲李博宇（吴京 饰），正在带女儿滑雪。

他之所以从成都千里奔赴至此，是因为要帮女儿实现高三前最后一个生日愿望。

但残酷的是，一场意外，让李博宇在滑雪场坠落，陷入了脑死亡的境地。

看似，一切只是一次不可控的意外。

但李妍心里却认定。

如果她没有坚持最后再试一下那个高难度的野坡。

如果她没有戴着耳机听不到父亲无数次追逐而来的危险警告。

如果她没把阿勒泰滑雪当成她的生日愿望。

父亲李博宇就不会死。

在她心里，父亲的死，就是因她而起的。

可妈妈潘雁秋（闫妮 饰），面对被愧疚与自责填满的女儿，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这件事，不像做错一道大题，妈妈可以肆无忌惮地给你后背来一掌，你就可以笑嘻嘻地说，哎哟，好疼，下次我一定注意。

可父亲的死，没有下次。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无处赎罪的愧疚感，对于未成年高中孩子来说，最初的形态，是悲伤与沉湎。

但当她看到妈妈没事先跟她商量，就近乎冷血地果断签字，同意放弃治疗的那一瞬。

愧疚感突然有了出口。

它悄然，变成了一个女儿对母亲近乎偏执的恨意。

毕竟，是妈妈签的字。

她甚至没有从妈妈脸上看到任何伤心的痕迹。

她只是冷着脸，马不停蹄地处理因为治病带来的债务。

她只是看到爸爸留下的串串店生意不好马上想办法往外出兑。

她只是看到女儿夜不归宿就要跑过来兴师问罪。

于是，她开始了变本加厉的叛逆与对抗。

叫板。

把漂亮的成绩单头也不回地拍在桌上。

无视。

离开考场的路上，跟谁都热情，唯独故意不理会那个跟在她身后穿着蹩脚的旗袍，小心翼翼插话要给她买奶茶的妈妈。

置气。

带着狗狗去男同学借宿。

她当然要恨她。

在父亲离世后，她竟能用那么快的速度把这一切轻易就翻篇了。

出兑父亲留下来的串串店，收走父亲留下来的衣物。

那些被女儿视作珍贵回忆所在的一切，竟被母亲一一践踏了过去。

跟母亲吵架，在男同学家借宿一宿后，她用最能刺伤母亲的方式反击。

面对一个失控的巴掌，她冷漠地扔下一句。

“你什么都不懂。”

17岁的年纪，好像已经什么都懂了。

懂悲伤了要哭泣。

懂长大了需要独立空间。

懂自己的情感需要被理解。

可唯独不懂的是，一个成年人往前看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取决于现实给她悲伤的时间有多少。

痛失至亲，一个女人可以放任垮掉。

可以不顾颜面地大哭大叫，可以举步不前对命运痛斥叫嚣。

可一个母亲不能。

人生重创当前，想尽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背着女儿继续前行，就是一个母亲对于悲伤的另一种表达。

生活苦涩，可依然要裹挟着苦涩，去坚守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母亲最艰难的人生处境。

青春在手的孩子，明明渴望被理解，被懂得。

可也恰恰缺乏去理解、去懂得家人的耐心。

02

悲伤无法抚平

就只能带着悲伤好好活下去

悲伤是什么？

对女儿李妍来说。

悲伤是以探寻串串店汤底独家秘方为名，重走父亲一次次去买辣椒面的轨迹。

是每次看到藏在大衣柜里的滑雪板，就要勾起你曾因我而痛失此生的回忆。

是拼命留住父亲尚在人间的幻觉。

是不放过父爱始终弥漫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对母亲潘雁秋来说。

悲伤是拔掉呼吸机时，静静凝视你心电监护仪上心率线变直。

悲伤是去派出所销户时，看到你的身份证被剪断后转身离去。

自此，告诫自己，世界再无你。

从此，我要一个人带着女儿，去下完你留下来的残局。

我以为撑起这个家的方式，是不在女儿面前落泪的坚韧，是来不及悲伤，就要想法子清偿抢救你带来的债务，是就算让女儿恨我也要让她如愿考上一个好大学的隐忍。‍‍‍‍‍‍‍‍‍‍‍‍‍‍‍‍‍‍‍‍‍

是我一直都以为我可以，但当一个偷狗贼偷走可乐时，我发疯般地咆哮一声——老子早就忍够了。

潘雁秋那一瞬的崩溃，就如莫泊桑在《一生》中写的那样：

我可能脆弱到一句话就泪流满面，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李可乐对于这个家的意义，已经不再是一条狗那么简单。

她失控般重锤狂闪的，不仅仅是一个可恶的偷狗贼。

还有身为人母不被理解的伤感。

还有唯一能修复母女关系的救命稻草还要被人擅自夺走的残酷。

还有她早就想卸下的为母则刚的艰辛。

以及从未在人前提及的思念与孤独。

那一刻，她要奋力锤爆的，其实是那个偷走她和女儿人生的贼。

潘雁秋家里，挂着一幅画，画的是她和李博宇的相遇场地。

她所珍视的一切，正如她面对悲伤时的态度。

高高悬挂，不时凝望，始终记得你我缘分开始的地方。

她是李妍的母亲，她是李博宇的妻子。

她也曾是一个，敢于为自己而活，敢于为爱千里奔赴的姑娘。

可如今，她辞去了潘老师的身份，学着丈夫的样子，在门槛上设法挡雨，向汤底倾倒可乐，笨拙地用令女儿反感的方式去“插手”她的叛逆行径。

所以，因为至亲离去，而被迫改变人生轨迹的，从来不止你一个啊，女儿。

女儿出嫁前夜，她略带羞涩地拿出了一盒嫁妆。

金条，金首饰。

按照丈夫生前与自己的约定，每年要给女儿存30克黄金，等女儿出嫁的时候，找一个好的包装盒，当嫁妆给她。

她甚至组织了一套郑重又官方的交付语：

“爸爸李博宇，妈妈潘雁秋，请女儿李妍笑纳。”

大俗的沉淀，每一克黄金的积攒，都是一个母亲，带着对死去丈夫的承诺，带着对女儿经年的爱意，以一种不再回头看的悲伤，极尽所能地好好活下去。

生活破破烂烂，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缝缝补补。

李妍用青春的反叛。

李可乐用神奇而巧合的举手投足。

潘雁秋用郑重的接力。

在失去面前，成年人要面对的除了自己，还有全部的生活。

最疼的，永远不止步于失去本身。

就像影片里说的。

父亲离去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扎进来了，就再也不会痊愈。这根刺所在的地方，会反复红肿、化脓、发炎。

旧的芥蒂还在，新的问题始终上演。

爱在回忆中模糊，也在现实中重塑。

单亲母亲与女儿的相处，本就不可能拿到太过丝滑的剧本。

而支撑我们走更远的，始终是，你爸离开的时候，你嚎啕大哭。

李可乐被安乐死的时候，终于可以换我，放声痛哭一回。

03

用告别释怀告别

用再也不见理解终会相见

李可乐的到来，最初是明媚的。

几乎以一狗之力一扫低气压的沉闷气息，还在无形中数次缓和了岌岌可危的母女关系。

找不到汤底的核心配方，李可乐直接将可乐瓶推倒，让老李串串店重回巅峰。

下雨天，火花带闪电的断头电线，马上要跌入积水，要走母女俩的命，又是李可乐一跃而起，拉下了电源电闸的开关。

它提醒李妍带伞。

以李博宇的方式。

它在生命垂危时，毅然咬掉输液管，一路奔赴李妍的婚礼，来了一个狂飙泪点的碰头杀。

再次，以李博宇的方式。

就在李妍被李可乐从丧父之痛的漫长悲伤中一步步拉出来的时候。

李可乐得了脑癌。

与当年父亲李博宇的离开一样。

很突然，又不可逆转。

父亲意外离世时，她没有学会告别。

李可乐被建议实施安乐死时，她终于学会了告别。

就在她抢过那只黑色中性笔，替母亲签下那纸放弃治疗的同意书时，她终于分毫不差地彻底理解了当年母亲签字时的心情。

失去的爱，以另外一种方式回来了。

回来的爱，又以类同的方式失去了。

在两次蚀骨般的告别中，女儿完成了成长。

妈妈终于可以不用始终成为这个家唯一的支柱了。

她偶尔也可以坍塌一下的，对不对？

那些如女儿一般，夜以继日向一部再无回应的手机上，唠唠叨叨发送去的无声思念，偶尔也有资格发出一次响动来的，对不对？

所以，李可乐死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放心大哭了一回。

她把丈夫的死，女儿对自己的不理解，李可乐带给这个家短暂而珍贵，通通揉碎，变成了一次压抑已久的嚎啕大哭。

那一刻，李妍大概是懂了。

若无其事，才是最深的绝望。

淡漠前行，才是最震耳欲馈的悲鸣。

告别，从来不是一场专属于青春期的阵痛。

告别，自始至终都是你我一生都逃不开的修行。

最后的彩蛋，是一种优美的闭合。

依然是阿勒泰，依然是白雪皑皑。

雪坡上两道曲线，向山下数度交叉，无限蔓延。

最终，只剩下了女儿一个人的曲线。

它优美，孤单，承载着成长必然的代价。

孩子终将长大，父母终将放手。

爱在路上得到，也在路上失去。

我们终将锤爆永失我爱的残酷。

我们也终将继续向前，去独自奋力画完余生的弧线，成为爱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