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77岁的彭自卫老人在武汉通过中华英烈网向牺牲时32岁的父亲徐子明献花。2013年至2021年，他两次寻访，跨越近2000公里，终于在辽宁省鞍山市海城市找到父亲的牺牲地和安葬地。在父亲牺牲76年后，他为父亲申请了烈士证明书。
彭自卫说：“我从没见过亲生父亲。70多年来，我们子、孙、曾孙三代人成人成才，生活幸福；他生前所在团已成为装甲兵团，可以告慰他的英灵了。”
母亲临终前叮嘱“一定要找到你的父亲”
左图为徐子明生前与妻子王侠的合影。右图为徐子明烈士生前照。长江日报记者胡胜 翻拍
时光回到解放战争时期的东北战场。1946年6月2日，在鞍海战役中，东北民主联军第四纵队十旅二十九团副团长徐子明，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坚守阵地指挥。一颗炮弹爆炸，击中他的腰部，顿时血流如注。他在被抬下阵地转运途中壮烈牺牲。
这段经历，彭自卫读初中时第一次听母亲王侠讲起。“你的父亲引领我参加了革命，投身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加入中国共产党。你的父亲是为解放中国牺牲的，你以后一定要去找他。”年纪越大，母亲讲得越多。
母亲给彭自卫看父亲用过的马褡子，上面还留着枪眼。还有父亲牺牲前一个月，当时的辽东军区授予父亲所在团的荣誉团旗，上面写着“鞍山团”。
少年时，听母亲讲起父亲的故事，彭自卫的内心是震撼的。母亲说，父亲是个威武高大的山东汉子，性格豪爽，打起仗来不要命。打仗打到激烈处，他还会喝上两口酒，带头冲锋。
虽然母亲讲得出父亲牺牲的经过，但是受当年条件所限，母亲并不清楚父亲具体的牺牲地和安葬地。
1998年，母亲王侠身患癌症。病重期间，她把彭自卫叫到床前，拿着保留了50多年的徐子明照片，再三嘱咐他要找到父亲的牺牲地和安葬地。“你的父亲就留下你一个孩子，你一定要找他。”
父亲牺牲经过写入辽宁地方史志
左图为徐子明生前与妻子王侠的合影。右图为王侠在徐子明照片背面写下的牺牲经过。 长江日报记者刘睿彻 翻拍
徐子明牺牲后，王侠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随部队南下，最后在武汉定居。1954年，彭自卫的哥哥不幸溺水去世。
后来，王侠组建了新家庭。彭自卫介绍，继父彭德辉参加过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对他非常关爱。他从小就能感受到尊崇革命先烈的家庭氛围。继父先于母亲去世。“弟妹们都支持我寻亲，称呼我的亲生父亲为‘徐爸爸’。”
王侠在徐子明的照片背后写下牺牲经过：“1946年6月5日……为了完成党给的任务而光荣地牺牲……”长江日报记者看到，钢笔的蓝色字迹已有点模糊不清。
去年，在为父亲办理烈士证明书时，彭自卫在《鞍山市志》以及辽宁省委党史研究室编撰的《先锋颂》中看到了对父亲更详细的介绍：“徐子明1937年参加八路军胶东部队，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营长、作战科长、师参谋长、副团长等职，指挥作战有勇有谋，被赞誉为‘常山赵子龙’。在鞍海战役中，协同兄弟部队，促使国民党某师2000多人起义。牺牲当天，敌人向阵地连续倾泻了500多发炮弹。为保证阻击任务的完成，徐子明在本可以撤离的情况下执意留在阵地上，继续指挥作战……”
据悉，鞍海战役和其他战役的胜利奠定了三大战役之一辽沈战役的基础，最终使辽宁全境获得解放。
第一次寻访在父亲牺牲的山坡下落泪磕头
彭自卫展示寻访烈士父亲徐子明的资料。长江日报记者胡胜 摄
母亲的嘱咐，彭自卫一直记得。但是，如何找到父亲的牺牲地和安葬地，他感到无从下手。随着退休进入老年，没有完成的任务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万一哪天自己走了，怎么向父母交代。”
2013年，彭自卫向远在辽宁省抚顺市的表弟李凤智谈了自己的困惑。彭自卫的母亲王侠是李凤智的二姨。对那段历史，李凤智也有所了解。熟悉网络的他决定帮助彭自卫在网上搜索。
近日，李凤智通过电话告诉记者：“当年，二姨参加抗日战争，山东老家的房子被日本侵略者烧了。幸亏乡亲们救得及时，屋里的老人被救了出来。后来，举家迁到东北。二姨父打日本鬼子，为解放中国而牺牲，我们都很崇敬他。”
想到二姨父是山东人，李凤智先在山东的网站上查找。一篇题为《抗战时期的“胶东三子明”》的文章引起他注意，其中写道徐子明牺牲在鞍山，事迹吻合。
李凤智又在网上找到鞍山烈士纪念馆的联系电话。工作人员听说是家属寻亲，中午休息时间就发来了烈士事迹的介绍资料。这样，李凤智了解到，徐子明牺牲在鞍山海城甘泉乡向阳寨村北山一六二高地。
2013年4月，彭自卫与老伴胡凤英一起赶到鞍山，在李凤智陪同下，参观了鞍山烈士纪念馆。纪念馆里设有专门橱窗，展示有徐子明烈士的照片和事迹。
在鞍山烈士纪念馆，彭自卫看到了一份档案资料，是徐子明烈士生前所在团一营营长王觉为他牺牲前后所作的情况说明。文中写道：“见到徐副团的遗体，全是血……”“遗体就掩埋在河南边一个小村的小山上……”
但是，徐子明烈士究竟被安葬在哪里，仍旧不详。
彭自卫和李凤智一路寻访到向阳寨村北山。山中有沟壑，似乎还有当年战壕的痕迹。彭自卫跪在山坡下，磕头不止，泪如雨下，“爸爸，儿子来看您了”。
父亲生前所在部队已成装甲兵团
彭自卫向鞍山烈士纪念馆赠送的徐子明烈士生前所在部队荣誉团旗。
当地上了年纪的村民知道当年在这里打过一场大仗，但不知道牺牲将士被安葬在何处。
彭自卫在父亲的牺牲地捧了一抔土，带回鞍山烈士纪念馆，将其撒在烈士纪念碑前。他将父亲生前所在的“鞍山团”荣誉团旗赠送给了鞍山烈士纪念馆。
李凤智同时在网上发帖《请协查四野战斗英雄徐子明烈士墓地》，当时并无回音。
2013年清明节，彭自卫回武汉写道：“妈妈，您的嘱托，我已完成了一部分。记录着父亲徐子明英雄事迹的鞍山烈士纪念馆，我已找到了。爸爸，您的后代是好样的……会把这段英雄父亲的光辉历史永远记住，并以此来教育后代，做一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这次寻访，彭自卫还有一个收获，父亲生前所在团官兵辗转联系上了他。为了建设团史馆，他们于2013年6月专程来到武汉，向彭自卫征集文物。
官兵们自豪地告诉彭自卫：“徐子明是我们早期的团长，现在的团已经是装甲兵团。欢迎您来部队参观、讲课，感受中国军队的强大。”彭自卫将父亲使用的马褡子和军毯送给了部队，并和官兵们合影。
随后几年，彭自卫不知道的是，国家正积极开展行动，对零散烈士纪念设施进行全面摸底调查，将规模较小的迁入烈士陵园安葬，予以集中管理保护。
徐子明烈士墓正是在这一过程中被发现，迁移至海城烈士陵园。
第二次寻访找到父亲的安息之地
完善后的徐子明烈士碑文。
在有生之年找到父亲的安葬地，彭自卫一直没有放弃。2021年清明节前夕，李凤智在网上发现退役军人事务部微信公众号有了帮烈士寻亲的功能，遂告诉了彭自卫。他们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进行了申请。
很快，辽宁省退役军人事务部门工作人员给他们打来了电话。根据信息，他们和海城烈士纪念馆取得了联系。
近日，记者连线海城市烈士纪念设施管理中心主任王丹了解到，寻访发现，徐子明烈士的原始墓地在海城市王石镇。按照国家要求，其墓地被移至海城烈士陵园集中管理。慎重起见，当时墓碑上只刻了姓名，没有碑文。2021年，根据当地居民的讲述、当时掌握的资料、家属的介绍及提供的照片，三方吻合，遂完善了徐子明烈士墓的碑文。
终于找到了亲生父亲的安息之地，彭自卫不禁热泪滚滚，生平第一次郑重地给父亲写了一封家书。
带着这封家书，2021年国庆节后，75岁的彭自卫在同母异父的弟弟彭宪华陪同下，赶到海城烈士陵园。身在东北的李凤智及其他亲友已等候多时。
烈士陵园内松柏苍翠，阳光和煦。亲友们一致决定，先向位于烈士陵园内最高点的无名烈士墓敬献花篮。
“还有千千万万像徐爸爸这样的烈士，为了国家解放、人民幸福牺牲了生命，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我们更不应该忘记他们。”彭宪华近日告诉记者。
生平第一次在父亲墓碑前诵读家书
彭自卫将父亲的烈士证明书挂在客厅的醒目处。长江日报记者唐婧妮 摄
鞠躬、行礼、献花毕，彭自卫在父亲的墓碑前诵读了家书：“爸爸，我们在您英雄精神的感召下，在妈妈教育下，家庭和睦幸福，个个工作出色，红色基因代代相传。您的孙女是一名白衣天使，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战斗中出色完成任务，是一位称职的医务工作者。您的重外孙也是新时代一名大学生，他学习上进、追求进步，现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们全家人以您为楷模，努力工作，为国家繁荣昌盛而作贡献……”回汉后，亲友们一起制作了一段视频——《深切缅怀英雄父亲徐子明》。
去年清明节前，亲友们提议，为徐子明烈士申请烈士证明书。彭自卫向武汉市江岸区退役军人事务局提出了申请。虽然经过10年寻找，但申请烈士证明书的相关材料仍需完善。
江岸区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科科长刘波涛积极协调，全力对接海城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海城烈士陵园等单位，取得相应烈士证据材料后，协助彭自卫到母亲生前单位长江航务管理局查询档案，并在档案中发现了部分关键线索，随即与市退役军人事务局进行了请示和研讨，进一步完善了申请材料。
去年6月，在徐子明牺牲76年后，相关工作人员把一份印制着庄严国徽的烈士证明书送到彭自卫手中。
烈士证明书上写道：“徐子明同志在解放战争中牺牲，被评定为烈士。特发此证，以资褒扬。执证人姓名彭自卫……”
彭自卫将烈士证明书复印了10份，送给亲友。他说：“这是我们大家庭的光荣。”
（长江日报记者刘睿彻 唐婧妮）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