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位和味道

——当代书法格局中的李双阳书法

顾工

双阳兄的书法为何能在短短几年内取得飞跃呢？我以为有以下几点值得关注：

唐诗一首 69cm×139cm

虚云法师诗一首 97cm×180cm

一是明确重点。双阳师从苏州瓦翁先生，受过吴门文化的熏陶。又在南京艺术学院接受书法教育，对历史上名家名作都有系统的研习，篆隶、行草、小楷、篆刻皆不弱。在2000年前后我看到双阳的书法，是以行书为主。后来他转向草书，或许与他喜饮酒、豪放不羁的性格有关。这一选择至关重要。草书是书法各体中最具浪漫气质的，所谓“世间无物非草书”，在草书的笔墨当中，同时蕴含了具象的和抽象的美。唐代是草书的高峰时期，双阳从孙过庭的小草，到张旭、怀素的大草，再到同一时期日本藤原佐理等人的连绵草，勤加研习，纵横求索，逐渐寻觅到自己的路径。他从八届国展开始连续获得大奖的作品，以及参加各种展览的作品都是以草书为主，从而树立起草书名家的形象。

品逸椽辉联 37cm×70cm

僧曹佛理联 49cm×139cm

二是笔墨到位。书法高等教育，对笔墨技术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五体兼修”也成为区分专业与业余的分水岭。其背后的逻辑在于，专业的书家必须对书法史有完整的了解，对各家各派的笔墨语言有较多的掌握，才能依据书法发展的规律来确定自己的方向。书法的浑朴、精巧、奇逸、雄强、俊秀等美感在历代优秀作品中有不同程度的分布，五体书之间也有着骨血交融的联系，所以，对经典名作的学习，是一个把微观笔墨和宏观气象抽绎出来为我所用的过程。双阳在南京艺术学院、广州美术学院的求学经历，保证了他能够在较高层面的书法认知下进行长期、苛刻的技法锤炼，包括草法的准确无误，这就为他后来的发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苏东坡论书说：“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真书和草书是对立统一的一对矛盾，如“草圣”张旭就精擅正楷，颜真卿受其指点，以真、草二体相互促进。双阳也是如此，对技术问题毫不含糊。从双阳的小楷之中，可看出他的笔墨技法严谨到位，且鲜活生动之意趣与草书相通。

宋·苏轼《人生赏心十六乐事》34.5cm×113cm

细雨苍烟联 50cm×138cm

三是深化内涵。当代书法虽然被纳入平面艺术，重视视觉效果，但还是需要“言外之意”来打动欣赏者。只有把具象的笔墨和抽象的意境结合在一起，才是好看而且耐看的作品、有“味道”的作品。双阳草书在章法空间和字形结构上大开大合，且收且放，产生空灵通透和抑扬顿挫之美。他喜欢用长线、细线，时而一笔直下连绵数字，时而短兵相接古拗峭折，令人有目眩神驰之感。粗的笔画往往用宿墨、涨墨，水分的运用使得墨色滋润且增添层次。正如元人陈绎曾说：“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双阳的草书，能够凭借点、线、水、墨的精妙变化达到气血通畅、柔中寓刚的效果，确实韵味无穷。他的不少学生模仿老师的写法，但是线条的质感远不可比拟——尤其是双阳写字不但用正锋，还要用辅毫，线条中有类似国画皴法的揉、擦、刮的笔触，这是笔与纸亲密接触中的细微表达，当年林散之老人的草书线条亦有这般效果，非深知书者不可。

吴昌硕《鄣吴村杂诗》35cm×138cm

近现代·太虚大师《游玲珑岩》25cm×70cm

四是强化风格。出色的书法家，一定要在深入传统的基础上，实现个性化的艺术创造，有一望而知的风格辨识度。这么多年来，在全国展、中青展、兰亭奖等大展获奖作者已有几百上千之数，但能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的书家不足十分之一。而双阳兄就属于塑造出鲜明书风的极少数人。草书因书写便捷的需要而产生，字形本来就已趋简省和符号化，多数人会通过提按动作来丰富草书线条的美感。双阳反其道而行，有意削弱线条的粗细变化，经常依靠相对单一的线条来塑造字形。这么做的技术难度很高，历史上的成功经验也不多，但仅此一端，就与大部分人的草书拉开了距离。在塑造风格的道路上，双阳的个性是更加重要的因素。他性格豪放又细腻周到，有敏锐的艺术感受力，绘画和篆刻虽然很少为之，出手都不俗。故他在书法中有很好的“控制”意识，把握具象与抽象、有意与无意的边界，即便在极端（比如饮酒）状态下，也能保持古雅的格调不失，细节的周到不失，这是很让我佩服的。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因经过始知难。对于已经取得成就的书法家来说，如何继续提升是摆在每一个人面前的难题。双阳兄正当盛年，志向远大，欣闻他已考取南京大学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将潜心数年于中国哲学研究，可喜可贺！技道并举，是所有中国艺术进阶之途。双阳之未来不可限量，对此我深信不疑。

2021年7月25日于烟花台风登陆之时

（作者为上海韩天衡美术馆研究馆员、一级美术师、艺术学博士、西泠印社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