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的异域解读

——读李晋瑞长篇小说《贝金斯的特殊使命》

周俊芳

《贝金斯的特殊使命》是一部关于“想象”和“真相”的寓言小说，是需要带着思辨力和好奇心才能读完的作品。与通俗浅显的作品不同，李晋瑞制造了一场错综复杂的九曲连环阵，越读越像掉入一个个未知的谜团中，一头雾水，却欲罢不能……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也是他对小说创作探索的一份执着。

李晋瑞是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八届中青年作家班学员。20多年来，他先后出版长篇小说《爱上薇拉》《原地》《中国丈夫》《别离》等6部，其中，《原地》被多家机构列为研究生态文学的必读书目；《中国丈夫》荣获2016-2018年度赵树理长篇小说奖；《别离》入选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工程。中短篇小说《陌生人的玩笑》《阿兹特克女人》《终点房》等，近百万字。

居于内陆山西的李晋瑞，没有遵循山药蛋派的特色，其作品中夹杂着超越国界的异域风情；传统内敛、不事张扬的李晋瑞，没有给人刻板勤奋的印象，而是在其小说中，充满了浪漫不羁的色彩和自由奔放的想象力。

从他获得赵树理文学奖的《中国丈夫》，到新鲜出炉的《贝金斯的特殊使命》，无不蕴藏着巨大的探索精神。对未知世界，对地球环宇，对生活本身的无限可能性。

《贝金斯的特殊使命》扉页写到：我的渴望中有未知的部分，那令我害怕。那些令人害怕的未知，恰恰是作者所希冀的东西。小说的魅力不正在于超越现实的，天马行空的探索和表达？！

记得作家贾平凹有句话，“人最大的任性，就是不顾一切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李晋瑞对小说创作这件事，显然带着一种任性，他将喜欢作为选择小说题材的出发点，将尝试和探索未知作为写作的初衷。

“……少校浑身的毛孔莫名地骤然收紧。他扫视屋子，屋子不大，床、沙发、简单的家具应有尽有，因为尺寸搭配不合适和质量很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深山老林里的那种汽车旅馆。不过眼前能有这些物件，已经超出了少校的预想。” 

“迷迷糊糊中，少校觉得就像被灌了蒙汗药一样，搞不清是否在做梦，甚至还有梦中梦的可能，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颠簸中一次次被撞到木板上，还闻到幽幽淡淡的柏木香，那种恰到好处的安全感，也和若干年前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少校大叫一声，事实却是真的，他眼前的纸页确实是空白，难道昨夜自己压根就没有写上去吗？怎么可能！少校满腔怒火，将宿舍全部的窗户推开，似乎天地间的空旷可以给他答案，宿舍前面的世界是寂静的，对面寨墙上的彩旗像被控制了一样整齐划一地向一个方向飘扬，桥头的马依然拴在那里，似乎主人前一夜没有牵它回家；宿舍后窗外也是寂静的，对面的一面缓坡坡顶站着两只白羊，微风吹动它们的胡须，眉宇之间却似在冲他微笑，它们转身离开蹬下的几块碎石顺坡滚动，却毫无声响。一切都和昨天一样，还是今天本来就还是昨天？”

书中充满了魔幻般的描写，贝金斯被派到哈镇，到处寂静无声，15米长的桥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前一夜写的日记次日清晨神奇消失；镇长避而不见，办公室主任叽叽嘎、治安主任托托卡、厨娘罗拉和丈夫胡力图轮番出场，一个比一个诡异；镇长女儿塞丽娜成为疑团的开端，一根筋的胡力图试图揭开小镇秘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上校疑窦丛生，不敢相信爱情，不敢轻易坦诚，一切皆有可能。弥留之际，他听到两个人在床边谈话，豁然开朗，终于得知真相。但他却惊奇地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幻觉。

叽叽嘎、托托卡、胡力图等名字，听起来就有些荒诞，是不是有种虚幻感，整个小说就是在造梦，在解梦。在聒噪的世界里，寂静反而不正常，如谜团一般，让人可疑而不安全。

“真相”遥不可及，仿佛陷入了庄周梦蝶的哲学难题、“罗生门”的无解漩涡。作者用优美的文笔，巧妙地构思，将缜密的故事设计隐藏在平常的小事中，像俄罗斯套娃一样环环相扣，令人浮想联翩；故事奇异的描写与异域氛围的构建，极具吸引力和可读性；大开大合的想象空间，让喜欢思考的人沉醉其中，试图厘清来龙去脉，拼命拨开重重迷雾，却深陷其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愧为写小说的高手，他不动声色地讲着故事，梦中梦，局中局，奇幻瑰丽，令人炫目。当一直在寻找的真相，“像飞箭一般穿过太阳的心脏，穿过天空水晶般无懈可击的湛蓝，向贝金斯扑来。”他却拒绝了。“因为他知道，没有哪个真相会如此炫耀，如此大声。”

万变不离其宗，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无非是要揭示一个道理：在这个聒噪到一锅粥的世界里，其实自己就是一个不存在。当贝金斯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神情便完全释然了。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口若悬河的人，一个讲故事的人，一个杜撰者。那时，他将会在一个故事里与另一个自己相遇。

一切都是想象！何尝不是一种当下生活的影子？想象力是写小说的必备技能，一个高明的写作者，能奉献出自己的聪慧，完成一次奇幻的思辨之旅，在抽丝剥茧中找到真谛，得以沉思、反省、顿悟。

或许，真相从来都不存在，人活着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若一定要给他赋予一个意义，反而是画蛇添足，画虎类犬。并不是说没有真相，而是不必痴迷于真相。

人生如梦。主角贝金斯少校落脚小镇，就如同进入梦境，不断探寻，不断质疑，又不停反转，他像是被生活困扰的人，又像跳跃出生活，进行哲学思索的人。

真相或许就是庄周梦中的蝴蝶，能够释然，便是真相。“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庄周化为蝴蝶，从喧嚣中向逍遥之境，是庄周大幸;而蝴蝶梦为庄周，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

小说的魅力，在于给读者一种思考的路径，但绝对不是一种单纯的答案。所有的真相，或许就是没有真相。少校的特殊使命，也许就是寻找到一种逍遥吧！

2023年6月1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