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发生8.0级地震。那一年,我在54军某部8连任排长,根据上级命令,随大部队奔赴灾区救援。
在灾区的100多天里,我亲眼目睹了地震对当地人民群众造成的巨大伤害,体会到灾民的悲痛和坚韧,感受到营救的迫切、重建的艰难……但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军人、警察在抗震救灾时舍生忘死,时刻冲锋在前的场景。这段经历影响了我的人生规划,在部队服役20年,并在转业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警察这份职业。——题记
5月13日,部队日夜奔赴,终于到达汶川县外围。此时道路上密密麻麻排列的警车已经严阵以待,由他们负责导调部队进入重灾区。
一声命令下达后,警车在前,军车随后,犹如一条长龙,迅速向灾区跃进。
刚开始,道路比较宽敞,车队行进很快,进入山区后,我立刻感受到什么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一边是陡峭如削的山峰,随时有山石滚落,一边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车辆随时可能掉落下去。作为带车干部,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但我所坐的车外侧,车轮紧咬着悬崖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行进十几公里后,前方的道路被碎石彻底封堵,想要前行,只能下车徒步,翻山越岭了。
“同志,前面不远处就是你们的任务区域,我只能导调到这了,还有其他部队需要导调,等导调完毕,咱们灾区见。”说话的是一名交警,他个子不高却极其干练,坚毅的眼神透露出很想随我们进入重灾区的焦急。
说完刚走几步他又回头补充:“在里面有困难,可以就近找派出所的同志,他们熟悉情况。”
“珍重!”我们各自转身,匆匆消失在茫茫雾色中……
5月14日,我们排二十多人终于到达指定任务区域,灾后我们是第一批进入到这里的人,我们都清楚,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抢救灾民!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惨烈的景象一幕幕映入眼帘时,我们还是无比震惊。倒塌的房屋、被压的身体、哭泣的人群触目惊心,几个新兵开始干呕起来,我命令:“转过身去,不要让群众看到。”
我们的任务是迅速打通一条通道,确保后续救援人员快速进入,抢救幸存的群众。接到任务后,我们立即行动,一时间砍树声、铲土声迅速响成一片,给这片刚刚经受过灾难与痛苦的土地带来了一丝生气与希望。
经过几个小时的突击,路终于通了。我们迅速到就近村庄展开搜救,经过反复呼喊、寻找,我们找到了村里大部分灾民。经过沟通得知,由于地震发生在白天,当时很多人在外种地,因此这个村的人员伤亡并没有想象中严重,但仍有部分村民被困家中。通过定点搜寻,我们没有再找到其他生命迹象。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拼命地想再多救一个人,但残酷的事实,我们不得不接受。
中午休息时,有一位大姐和一个小男孩一直站在一旁,大姐的眼睛又红又肿,小男孩大约有五六岁,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不停地忽闪着,他不停地啃咬着手指。我想他肯定是饿了,于是走过去把仅有的一根香肠递给他,但他摇摇头没有接。
“快吃吧!是不是很饿啊!”
小男孩慢慢伸出自己的小手,可刚碰到香肠时他的小手立刻像触电般缩了回去,原来是他妈妈在后面轻轻拉了一下,虽然很隐蔽,还是被我看到了。
我继续说道:“快拿着,叔叔还有呢,听话啊!”
这时小男孩再也不顾母亲的拉扯,一把接过香肠,撕掉外皮后不到两口便吃完了,而香肠皮他还舍不得扔放在嘴边反复舔舐着,生怕遗漏一丁点肉屑,看到这一幕我们都愣住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过脸,身体不停地抖动着,没有泪流满面,没有声嘶力竭,但我们知道那个背影后面是她无声的哭泣。
时间拉回到5月12日下午,大姐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其乐融融地在家里拉着家常,就在这时地震发生了,他们三人立刻向屋外跑去,就在他们跑到门口的一瞬间,房屋再也经受不住地震的摇拽倒塌了,千钧一发时,她的丈夫用尽全身力气将母子俩推了出去,而自己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当我们知道这件事后,在场的每个人都落下了眼泪,几个小战士哭得最伤心,怕让大姐听见,就用力咬住自己的胳膊,任凭泪水大把大把地滴落。六班班长是铁一般的山东汉子,不论他怎么控制,眼泪还是偷偷流了下来,一直哭喊着要爸爸的小男孩,懂事地并没有哭出声来,他的小脸早已憋得通红。
小男孩知道自己不能哭出声来,因为他要让父亲知道自己很懂事,大姐知道自己不能哭出声来,因为她要让丈夫知道自己很坚强,而我们知道自己最不能哭出声来,因为我们要让受灾群众看到勇敢与希望。
第二天上山时,我们给那对母子和其他灾民背去了粮食和生活用品,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大姐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从万分悲痛中酝酿出的面对生活的勇气。
临走时大姐对男孩说:“快跟叔叔们说谢谢!”
可能是由于羞涩,男孩低着头,手不停地拉扯着衣襟,他妈妈有些着急,拍着他说:“快跟叔叔们说啊!”但他还是一言不发。
我赶紧说道:“大姐,我们还有任务要马上走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啊!”
当我们转身要离去那一瞬间,小男孩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向我们敬了个军礼,小声说到:“解放军叔叔,你们辛苦了,长大后我也去当兵。”
看着他那羞涩的表情,我们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没有口令,但全排官兵整齐地向男孩还礼。
5月14日下午,我们和当地公安民警汇合,迅速开展联合搜救。在这分秒必争、艰难紧张的时刻,我们与汶川县公安局民警们并肩战斗,成功搜救出130多人。也有幸遇见了哺乳九婴的最美警察妈妈蒋晓娟。不幸的是,我所在的部队先后有武文斌、童强、陈徽军3名战士在救灾中牺牲。山崩地裂之时,绿色的坚守和藏蓝的赤诚撑起了生命的希望。
何为英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英雄从来不是神坛上那高不可攀的人物,英雄是心怀畏惧但却敢于在危难之时冲在前的普通人,如海燕,虽不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雄鹰,但却依旧勇敢地冲入狂风暴雨中展翅翱翔。
这次救灾行动,影响的不仅仅是像我这样曾经参与救灾的人,许许多多在废墟中被救出的“震中少年”,因为军人和警察的影响,长大后纷纷入伍、参警。入伍消防的蔡茂强,汶川救灾14年后在抢救山火中英勇牺牲,还有饶洪银、冯维、杜鹏、徐天笑等一大批“震中少年”长大后纷纷穿上军装和警服,他们在祖国的各个角落生根发芽,用他们的奋斗书写新的英雄篇章。
2021年,我达到了最高服役年限,从部队转业。选岗那天,轮到我时,当看到还有一个市公安局高速交警的名额,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岗位。
签字那一刻,我的思绪回到了13年前刚到汶川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那名给我们导调的交警。至今,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记住了他身上的颜色,记住了他不顾生命安危,冒着余震和泥石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那是我见过最亮丽的颜色和背影。
汶川地震15周年之际,我已身着藏蓝警服两年。新的工作岗位很平凡,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车水马龙中,坚守着自己平凡的职责。工作虽然平凡,但能继续守护人民的安全,这对我来说,就是不平凡。
从军绿到藏蓝,变换的是衣服的颜色和工作的性质,不变的是永不褪色的赤诚之心。
15年前,这一抹亮丽的颜色,撑起了生命的希望。而这份希望的守护,对于每一个身着这身颜色的人来说,永不止步!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