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

倪绍勇（ 1941年7月—2023年1月），浙江三门人，1964年7月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师从方增先先生。原少年儿童出版社编审，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连环画、书籍插图和中国画创作。作品多次被国内外多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并多次在国内外获奖。

 作品获奖

水墨连环画《木兰从军》获第六届全国美展佳作奖

水墨连环画《愚公移山》获第四届全国连环画套书三等奖

插图《上下五千年》获国家新闻出版署第一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团中央和文化部“中国青年优秀图书奖”

美术片《蝶双飞》美术设计获第十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上海电视台 1977 年度“小百花奖”

美术片《螳螂捕蝉》背景设计获首届上海国际电影节F组二等奖

美术片《长在屋子里的竹笋》人物造型和背景绘制获第三届萨格拉布国际电影节一等奖

美术片《雪狐》背景设计获国家电影电视总局 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美术片奖

去岁冬月，台州籍著名画家章以谦先生看望同乡老友倪绍勇先生。友情和人情是不同的，我看到两位老先生一起的合影：银亮雪白的寸发有点稀疏，但理得干净利落，眼尾嘴角条条鱼尾纹，像极了羊毫拖过留下的淡墨，脸上虽暮色苍茫，但眼睛依然清亮有神。一身淡军绿色夹袄里，露出碎花的衬衫。

人物作品

章以谦先生右手非常自然地搭在倪先生的右肩上，是抚慰，是惦念，是深情。上世纪六十年代，两位老友求学中国美院，这种深情，是一同从省城回家，经由外宁海，徒步三十多公里，翻山越岭的艰辛，是章以谦先生晚辈几十年来“绍勇娘舅”相称的情义。

我羡慕这样可以醉人的友情，不浓烈也不疏淡，而且这个醉就是一辈子的味道。“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这样浅浅的牵挂，这样深深的友谊，老一辈艺术家好像都比较体贴、纯真，也比较善于表达，就好像自己笔下所营造的意境一样。

我调到椒江之后那些年听说倪老先生身体健康出了问题。后来才知道，倪先生是得了帕金森病，不太出来走动了，只在家养息。

1月5日，壬寅小寒，我正在看海飞的《回家》，大概是由于新冠病毒所带来的后遗症吧，人特别的疲乏，没有一点儿精神，看了几章，就不得不放下书。打开手机浏览朋友圈，看到章宏晓发的一则消息，心里便是一惊：“倪绍勇先生先生因病于2023年1月5日8时30分，在上海逝世，享年82岁。”

腊月十五，宏晓转发给我几篇倪先生朋友写的文章:我今天去了南亭看坟地去了，等火化了一个星期运回三门，事情处理后，我打算去上海一次，整理先生的遗作，带回三门捐献部分……。倪先生的人物画给我留两件吧，我对宏晓说。章宏晓又说，染疫未好的章以谦先生听到倪绍勇先生逝去，悲痛不已，抱病写下《心祭》的短文纪念。

“我们在同一座校园里，共同学習生活四年。1964年又共同到上海电影局报到，从事电影创作。”说起和倪绍勇先生一起在中国美院学习时的情景，章以谦先生不无感触地说:“六十四年来，他和我情同手足，一直都是我十分敬仰的兄长。他的情谊一辈子在心里。”

我和倪绍勇先生并没有过多地交往，只是十年前，倪先生回到家乡，在县城上洋路的龙吟阁书画会社举办了一个叫“渔村风情”回乡汇报展”的展览，这是他从艺以来的第一个个人画展，我还应新三门副刊之邀写了一则短文。

故人往事宛然在目——至今我仍然记得那天的展览。来看的人都是县里的艺术爱好者，大多怀着对倪先生的敬仰之情和由衷的自豪来看展览的。这是我第一次拜识倪绍勇先生，也是宏晓介绍认识的，很谦和很真诚的长者。

倪先生长身修目，目光炯炯，一张清癯的脸配一头花白头发气派不凡。 利用艺术刻画人物寄托对家乡的情思，并非一定要扣人心弦。我不太分得清楚，我所认识的艺术家倪绍勇，或是生命实质上倪绍勇，有什么不同。到现在为止，我依然不太清楚，是倪绍勇的哪一件作品打动了我，还是他对艺术而燃烧的生命才是真正的作品？

朋友都说倪先生人古道热肠，学问大好，丹青妙手，声溢沪上，名气那么大做人还那么朴实忠厚，仿佛今之古人:大家都喜欢叫他孔老夫子，而且是一个又红又专的马列主义。旧派的倪先生其实骨子里无法弃掉的是对家乡的风流情怀。

但是，我看到了一个游子、艺术家对家乡最触动心弦的画面，倪先生看到了饱经沧桑、脸上爬满皱纹的老人，也看到了健壮结实、肤色黝黑抬着满满鱼虾的箩筐的渔民，看到了有着古铜色皮肤的汉子，看到了展露优美舞姿的女孩，还有万马奔腾的恢宏场面……

毕沙罗说得没错：色彩所产生的效果应该大胆地进行夸张，不管它是协调还是不协调。倪绍勇先生工人物画，得方增先先生正传，所画人物，渊源有自，靡不入古。年七十古稀后，益臻老境。倪先生神识过人，在美院跟着方增先学画未久，即有出蓝之志。

“学习古人但并非泥古不化。……大胆尝试用色用笔上的变革，用别人不敢用的艳丽色彩，努力还原事物的自然本色。”著名画家韩硕先生说道。我见倪绍勇先生人物画，衣服褶纹和脸部的表情倒是精绝一流的技艺，甚至有人对我说，倪先生即使闭着眼睛都画的出老渔民的形象。这句话我印象很深，大概就是烂熟于心的真实写照罢。

在朋友眼里，倪先生爱认死理，生活上不修边福，但生性耿直，尤其对绘画艺术孜孜不倦，精益求精。闭着眼睛都能画人物也许就是章以谦先生所说的“造型严谨准确性”，他说倪绍勇先生以现代浙派水墨人物画艺术精神，把沉郁的生活气息，诗意般的渔村风情，来表现渔民历尽海风日晒的神韵和造型，更在色彩上用礙重而奔放笔触，自成风格:“以难以想象的毅力，拖着病弱之躯，完成了他的水墨人物画《渔村风情》系列作品。这是扛鼎之作。”章以谦先生说。

章先生所说的《渔村风情》系列作品，即以家乡为背景，洋洋洒洒，八十多件。倪绍勇先生笔下的《渔村风情》最出色之处除了极强的造型能力，果然是在“水墨”二字上所表现出来的气韵。吴山明先生在倪先生第二次展览序言写道：……形成自己的鲜明画风，形象感觉精确、笔墨方式严实，组合平中求深度，意境追寻着自然。

“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其真（五代后梁画家荆浩）。”写实不过是一种手法，真实才是一种高度。我不懂绘画，但在几册早期的连环画中，还是能隐约窥视出倪绍勇先生的人物画的技艺跟“十八描”的几种描法有点相近，尤其是“高古游丝描”、“行水流云描”、“琴弦描”、“曹衣描”。我不敢确认，但后来，在一篇方增先先生教学整理的文章《画面笔墨的艺术处理》里，证实了我的猜测。

倪先生是三门人，从小天资颖异，他青少年时的故事堪为传奇。高中班主任寄予厚望嘱其考北京大学数学系，但在被北京大学录取的同时又被中国美院录取。而倪先生酷嗜丹青艺术，遂果断退掉北大而入美院，在小城一时成为佳话。

早年，倪先生在中国美院毕业后，在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做编审，长期从事连环画、书籍插图和中国画创作，是我国著名画家方增先老师的得意弟子。倪绍勇常说：方老师虽只长吾等十岁，但他永远是我们的老师。美院学习期间，他还得到了潘天寿、诸乐三、陆俨少、陆维钊等大师的教导。

倪绍勇先生以绘事客游四方，寓沪上最久。先生汲取“形神兼备”水墨意趣，尤其擅长写意水墨插画，能根据不同人物的结构肌理特征，墨色互渗以及积墨、宿墨等多种墨法的交叉应用，令人玩味无穷，识者尤赏之。

倪先生一生画过成百上千连环画和插图画，就连家喻户晓的一套《上下五千年》 配插图，都是倪绍勇先生设计创作的，三百多幅黑白插图、一百四十六幅彩色插图，件件神态生动、传神阿睹、酣畅淋漓，大气恢宏之中闪耀着中华民族的光辉智慧和生命的力量。如果没有对中国历史的真正了解，没有广博的知识面和满腹学问做底子，是很难能完成这样浩大创作工程的。

我在旧书网上找到了倪绍勇先生70年代创作的精品连环画《国境线上》。我喜欢他线描的人物和大自然的景色。现在很少有人喜欢看小人书了，但老一辈艺术家给我们留下了难得的文化遗产的同时，其精益求精之精神，令人钦佩不已。

当年和倪绍勇先生一起读美院的已故著名画家吴山明在一篇文章里说:象宪打听浙江与上海老同学们的状况，尤其关注李绍然与倪绍勇两位的消息，我说“老李联系很少，可能住女儿家去了，绍勇时有电话来，在上海办了一个展览，反映甚好，绍勇还为我写了一篇文章，很贴切有深度……”

去龙井梅家坞为全国劳动模范、梅家坞大队党支部书记卢镇豪画一套家史连环画——1964年临近毕业，倪绍勇与吴山明、李绍然接到了一个任务。为了解卢镇豪，倪绍勇、吴山明在梅家坞卢镇豪家整整住了一个多月，最终，以独特的中国画白描手法创作的连环画《卢镇豪苦难家史》，入选当年秋在北京举行“全国高等院校毕业生创作展”。

倪绍勇与吴山明、杨象宪三人到底是关系最好的绘友，这是美术界人人皆知的事情，吴山明回忆起和杨象宪去世前的一次通话:象宪说：“这俩个家伙，我经常想念他们，您告诉他们电话，我马上打电话去!叫他们出来玩玩!这大概就是老一辈艺术家之间的分寸，倪先生纯真朴实、善良耿直，始终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艺术家底子里那股温润最可贵。

如今，这几位昔日的绘友都相继下了世，但终究又可以在天堂里再聚首，开一次玩笑，一起画画了。

“看着他的画，我常常会想起他这个人，有时却忍俊不禁。他的画像方增先，字像周昌谷，而人呢，还真的有点像潘天寿老爷子。”这两天，我想方设法找到倪绍勇先生的连环画和插画作品，《焦裕禄和孩子们》、《巧布地雷阵》、《小兄弟俩》、《愚公移山》、《怀素书蕉》。《小朋友》杂志的插图……，一帧帧地翻看，惊叹于无与伦比的笔墨功夫，喜欢焦裕禄扛着铁锹领着孩子们劳动，喜欢怀素以芭蕉为纸痴狂的神态，喜欢他笔下阿娜姐妹的青春喜欢披着朝霞的解放军喜欢国境线茂密的森林甚至喜欢两个特务……

归去来兮，驾鹤西去的倪先生终将魂归故里南亭了！

南亭空气中有松柏幽远的树木的香味，有远处稻田残根随风吹来冬天的枯草气味，有退潮黝黑广袤的滩涂，有大雁飞过南亭上空“呱呱”的孤独鸣叫。

忽然间，本已平静的天空卷起一阵阴风，我还没有弄明白，一堆树叶“哗啦啦”地劈头盖脸地打在人的身上……

壬寅腊月十八客海门寓所 张林忠

本文参考资料：

1.章以谦《心祭》

2.朱成彪《小渔村走出的大画家》

3.韩硕《画友老倪》

4.陈胜《忆倪绍勇先生》

5.吴山明《上海朵云轩举办倪绍勇画展前言》

6.王犁《湖山蒙养——吴山明先生与杭州》

7.佚名《画家倪绍勇》

作者简介：

张林忠（也农先生），中国电力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隶书委员会委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家、书法家、文艺评论家，“扬州八怪”之首金农研究学者。有诗集、散文集、书法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