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好的年终休假因为临时身体抱恙只能取消行程，度过了难得的一段岁末宅家日子。但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窗外花开花的，叶落叶的，当2022年的最后一个黄昏，我们一杯普洱，几碟坚果，在微信群里与远方的亲人朋友互致问候时，电子贺卡上一个个萌态可掬的兔子已经在不断刷屏了。事实上，按中国传统的农历年习俗来看，虎年并没有结束，岁属卯兔的农历癸卯年尚有20多天才会真正来临。但世界各地已经开始发行各色各样的兔年邮票了，无论是旧历还是新历，人们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这岁末的时光，能不能加快翻开新的篇章。
江汉路上，人潮涌动，像这个国家每一座城市的地标，成都天府双塔、重庆解放碑、西安大唐不夜城、上海南京路……激情洋溢的年轻人，总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一个城市最具活力的地方，三十多年前，我和先生也是如此，在寒风里和朋友们拥挤在街头，一起高声倒数新年零点的钟声。
年前，特地绕道家门口的韵湖公园，下午四五时的光景，往日正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之时，那日却游人寥寥。进门处，满目的垂柳扑面而来，轻拂着万千鹅黄、淡绿的丝绦；临水的湖边，一排秀丽的水杉披着满头红丝，正在揽镜梳影；沿湖的坡地上延伸着黄绿相间的草色，仿佛刚刚下过一层薄薄的绿；环湖的绿道两侧，五年前开园时种植的梧桐树已经高大成荫，红褐、硕大的叶子波浪般次第起伏，与交相倒映在湖水中的蓝天、白云、高楼、栈道、红杉、杨柳一起，全部拢进了轻雾一样的梦里。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我们哪能撞入大自然这近在咫尺的五彩斑斓？
冬天已经到达了高潮，也即将接近尾声，公园里落叶乔木先后落尽了叶子。每一棵树下，都簇拥着新翻的泥土；每一株树干上，都刷上了含有硫磺粉的石灰水，远远看去，像是裹上了一件件白色的冬衣。靠近北面的小山坡上，翻过一片桃林，夏日里茂盛的紫薇、对节白蜡等，此刻都修剪得只剩下一丛丛低矮、光秃秃、略显清瘦的枝桠。它们是不是快要冻死了，明年会不会被替换成新的树种？心下正在慨叹着植物们短暂的光华和灿烂，却见略显荒芜的园圃里，每隔一段便竖着一个小木牌，上面书写着“季节性枯萎”，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园里看到这样温馨的提示。世上爱花的人怕都有这样的心理，只喜花开，厌见花落花残，而园林工人仿佛猜准了我们的心思，这些提示，既像是一种安慰，更像以另一种骨感之美，代替时间，许下与我们关于春天的约定。
园中确实静，往日扎满帐篷、亲子嬉戏游玩的草地空旷无人，走了好久，才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踏着滑板飞快地掠过，再后面，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应该是男孩的爷爷奶奶，一边轻唤叮嘱，一边悠闲地拉着小拖车，车里装满了帐篷桌椅等露营的全套装备，在傍晚的斜晖里缓缓穿行。透水栈桥的尽头，几棵樟树合围起湖边一小块坡地，平素也属僻静了，此时更是人迹罕至。几只小鸟旁若无人地停在树下，间或跳来跳去地觅食，就连我们走近了也毫不在乎。我想，许是专属了许久吧，连这些鸟儿都视这个地方为它们永久的家园了，反而如我们这样偶尔路过的，倒更像是不速之客。或许，大自然在以另外一种方式告诉我们，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人与世界都应留有足够的空白，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植物之间，亲密是一种关爱，距离也未尝不是一种慈悲。
正如我们精心呵护的花草，也有各自习惯的生死循环。紫藤花期过后，从夏天开始结出长长的、翠绿色豆荚，宛如妆点在枝叶间的碧绿发簪。秋风乍起，叶子一夜金黄，纷纷落下，豆荚挂在枯瘦的藤蔓上，慢慢变成毛茸茸的褐色，进入干冷的十二月后，开始成串地跌落。打在雨棚、石板和台阶上，啪啪地炸响，每个豆荚落下后都会摔成两瓣，露出乳白色的内里，种子却早已不知去向。深冬的夜里我常常被窗外争先恐后的炸裂声惊醒，听着它们箭镞般地摔落，心里一阵阵发紧，甚至替它们感到疼痛。然而天亮后，看着院子里满地豆荚，再仰头看看藤蔓在空中勾勒出嶙峋、清奇的线条，突然明白了，这便是植物迭代更新的方式，豆荚的跌落，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绽放，为紫藤散播完种子、留下最后的养分并义无反顾地离开。
寒潮来临的时候，我担心院子里的海棠、玉树、滴水观音、君子兰、绣球等，特地上园艺公众号上寻找浇水或施肥的攻略，竟惊讶地发现，有近30种常见的植物，包括月季、仙人掌、绿萝、百合、铁线莲等等，都特别要求，少浇水，5摄氏度以下可直接断水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原来，在极端条件下，生命自有它修复、对抗的方式；即便地面部分的花和叶子都枯萎、凋落了，深黑的泥土里，哪怕最弱小的根系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生长，甚至以休眠来抵御伤害，我们需要给予的，只是足够的信心和等待。
新年的第一天，有些阴霾，刚刚擦洗后的玻璃窗光洁如新，几只长尾巴喜鹊又飞抵到广玉兰和凌霄花的枝干上，它们每天都会按时过来饮铜钱草里的水，与家里的小泰迪共享院里的一碗美食，临近中午，阳光才片刻照亮了我们的小院。但我知道，太阳一直都在高空的云层后穿行，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已经依次被阳光点亮：东湖280多万平方米的水下森林，两江四岸绵延百里的生态走廊，总有一株荡漾的水草、一朵翻卷的江花，欣然承接着新年的滋养，被唤醒，被点燃，散发出火一样的热情和希望；而在更远的地方，安徽黄山，云南玉龙雪山，山东天鹅湖湿地……雪后初晴的山峦上第一抹金色，成群的天鹅飞舞滑过的第一缕曙光，正带领着生生不息的人们奔赴2023年崭新的约定。
（谢春枝）
【编辑：王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