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多动症”,又名“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是一种常见的慢性神经发育障碍,起病于童年,影响可延续至成年。在很多人眼中,多动症顾名思义,就是停不下来,小动作很多,似乎没什么大事。本文作者正是一名多动症患者,她通过亲身经历讲述多动症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怎样过更好的生活。本文来自编译,希望对您有所启发。
作为一名深陷多动症之苦的患者,我总会把自己放置在熟悉的事物周围,以寻求安慰。比如我会重复观看同一档电视节目、一遍又一遍读同一本书、甚至连续几个月都听同一首歌。我的生活并不是在探索新鲜有趣的外部世界,而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昨日罢了。那感觉就像我在试图逃避自己不停运转的大脑,以寻求片刻安静。
在这世上,每个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的人的表现都有所差异,但他们会有相似的地方。例如,很多患有多动症的成年人表面看起来很安静,但内心却一直躁动、煎熬着。
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对于正常人来说,也许他们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大脑会慢慢安静下来,逐渐进入梦乡。但这对我来说有点奢侈,每次我的头一沾枕头,整个大脑就开始疯狂运转,这时很多细碎、甚至具有伤害性的想法就会喷薄而出。我的脑子里会出现一个声音一直问我:“你还记得六年级时被你不停拍打到哭泣的女孩吗?”“你还记得上次你在面试中说了‘见鬼了’这种社死之语吗?”“你还记得那次你在约会时喝多了然后哭着夺门而出的场景吗?”
然而,大多数情况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都是一些半生不熟的点子,它们把我搞得心烦意乱。比如关于工作的想法、关于写一本新书的想法、甚至为一个还没出生的婴儿提供托儿所的想法。当然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然而我的大脑却不知道要把这些想法安置在哪里,导致这些混乱的想法就像彩票机里的号码球一样滚来滚去。
在多动症患者的大脑中,自己永远是手忙脚乱的。对这些人来说,调整自我又是另一项艰巨的任务。
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成年多动症专家威廉·多德森(William Dodson)博士表示,许多多动症患者的感官感受会被无限放大,因此他们很难抵御外界的刺激。
就拿我举例吧,我不喜欢的东西很多,比如我讨厌衣服上的标签,不喜欢被意外触碰,也不喜欢早上吵闹的音乐。给手机充电时,我会刻意把手机扣放在桌面上,免得轻跳的灯光会影响我。晚上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也会影响到我,即使在冬天,我也会面对着墙睡觉,直到我丈夫给我买了一台去噪声机器,这个毛病才改过来。
不过,这种“易打扰”体质也让我养成了好习惯。由于我必须要按时吃药,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会列清单。我的书桌上也贴满了便签,提醒我做该做的事。当然,多动症可能会让我一页一页地写重复的项目、做重复的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有耐心去重复、提升自己。渐渐地,我也能在纷繁复杂的想法里理出头绪来了。
此前,在我没有学会如何管理自己的时间的时候,最后截止日期(DDL)总是突然出现给我当头一棒。在临交任务的前一天,我可能才会找到动力产出最终成品。那时我总感觉自己像只兔子,却紧跟在乌龟后面,每次总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不时爆发出一些疯狂的精力。
但现在,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引导多动症,这其中就包含一个常见但违反直觉的特征——超聚焦。比如有时候我早上 8:30 坐下来工作,一眨眼就到了下午 3:45。这种忘却时间的专注对多动症患者来说相当难得,通常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能产生这种感觉。这种迹象表明,我喜欢我的工作,这也算是个好兆头。当然,有时这也意味着我的生活可能失去秩序,比如我经常因此而忘记吃午饭。
不过更常见的现象依然是:当我准备处理外部任务时,脑海里所有不成熟的想法就会呐喊着想引起我的注意。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我们的大脑中,有一个负责奖赏功能的脑区,即纹状体,它就像一个内置的执行团队,帮助我们过滤掉不断涌入的思想和情绪,并将其归档到适当的位置。哪些项目应该立即解决、哪些可以等等再说、哪些要直接扔掉,这些都是由它来负责的。偶尔,这个团队也会将一些重要的议程发送到前额叶皮层,进行更高级的处理。
但是在多动症患者的大脑中,情况远没有这么顺利。对多动症患者来说,他们大脑里的这些团队明显“人手不足”,这里所有的东西不分主次、甚至连垃圾都被放进同一等级的处理器里。多动症专家多德森表示,外界的刺激可以为这个团队提供支持——帮助纹状体选择最重要的任务,而不是一次六个都选。
从这个角度上讲,多动症患者的大脑有一件真正擅长的事:识别他们想做的和不想做的事情。
从医学上看,动机是一种化学反应。对此,纽约临床心理学家艾伦·利特曼(Ellen Littman)博士表示,多动症患者的大脑中奖赏系统失衡了,从而造成动机不足,因此他们需要更多的多巴胺才能感到快乐或满足,否则,很容易出现奖励不足综合症(RDS)。奖励不足综合症是肯尼斯·布卢姆(Kenneth Blum)博士创建的一个术语,意思是如果没有足量的多巴胺激励,那么多动症患者就很难行动起来去完成任何平凡、甚至是重要的任务。
所以你会看到,对一些人来说,追求新奇的冒险很常见。有些多动症患者会从事消防员这种高危职业、有些会鲁莽驾驶,更有甚者会滥用药物以寻求刺激,这都是他们寻求多巴胺奖励的方式。而这种奖励不足综合症会有两个共同特征:拖延和成瘾。说得好听点就是缺乏意志力。不过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归根结底这些都是大脑的化学反应造成的——而不是人为的懒惰。
简单地说,多动症患者就像驴子一样,每天追着多巴胺这根胡萝卜跑,这也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胡萝卜了。
不过话说回来,并不是每个多动症患者的大脑都对肾上腺素上瘾。临床心理学利特曼也表示,多动症患者可能持续生活在一种感官超负荷的状态中,由于刺激量过大,而且很难分清主次,有些人就会选择逃避,更愿意避开人群或喧闹的场所。也有一些人在电子游戏中寻求庇护,因为在游戏中他们既能体验到多巴胺的强化,又可以控制感官输入量的大小。
上述这两种应对方式(寻求刺激和回避)对多动症患者来说并不是互不相容的。就拿我来说吧,这两种方式我都会用到。比如有时候我会兴奋地参加蹦极、坐过山车、探险新地点等,用这些方法找刺激;有时候当我想重新控制刺激水平时,又会抽身到熟悉、舒适的活动中寻求宁静。这时候我就会一遍一遍地看《哈利波特》、弹熟悉的钢琴曲、做熟悉的事,此时那些追求新鲜的事反而会徒增我的大脑负荷。
精神病学家内德·哈洛威尔(Ned Hallowell)博士,即哈洛威尔医学中心的创始人,是这么解释的:“患有多动症的人会找到各种自我安慰的方式,对他们来说,养成一个习惯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有助于恢复健康”。在《分散注意力》(Driven to Distraction)这本书中,哈洛威尔补充说:“多动症患者们都很希望能改变自己内心的状态,这也是其核心的‘痛点’。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包括:创造性的发泄、体育锻炼或亲密关系。但也有些会活动会适得其反,比如:强迫性活动、赌博、药物成瘾、上网、电子游戏等。”
旧金山奥舍综合医学中心的儿科医生桑迪·纽马克(Sandy Newmark )是多动症方面的专家,也是《无药物治疗多动症:多动症儿童自然护理指南(ADHD Without Drugs: A Guide to the Natural Care of Children with ADHD)》的作者,她也很同意上述观点,“很多多动症儿童也有感觉加工障碍……如果他们有过度敏感(或注意力不集中)的症状,可能是因为他们想要寻求熟悉的活动。”就我而言,这种行为已经进入了我的成年生活,而且在多动症群体中并不少见。
不过还是要记住:对于多动症患者来说,每一次出口都可能同时也是入口。
“这就好像你离开了一个地方,却进入了另一个地方,”哈洛威尔表示,“当你看电视的时候,你就进入了电视的世界;当你在游乐园玩耍的时候,你就逃到了玩耍的刺激中。在此期间,你永远不会一无所获。”
尽管这么看起来,多动症患者们的头脑很混乱,但在他们热爱的事情上,他们同样也会表现得很出色。对像我这样的多动症患者来说,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的精力投入到创造性的追求中——比如写作、音乐、设计等等。虽然一方面我们经常受到诱惑,想要逃离世俗、追逐那些让我们快乐的东西,但一旦拥有健康的习惯、情感的支持和良好的沟通,我们也能过上令人难以置信的充实生活。
所以我时常喜欢想象这样的一个世界:越来越多的人追求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物,而不是被拘束在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中。就这件事情而言,我想我们多动症患者的大脑已经完全整明白了。
译者:小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