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杂志全媒体记者 银昕

10月15日，《校外培训行政处罚暂行办法》（下称“办法”）正式实施。这是自2021年“双减”之后，教育部针对校外培训出台的第一部行政法规。办法规定，对违法违规的校外机构可处以警告、通报批评，罚款、没收违法所得、没收非法财物，责令停止招收学员以及吊销办学许可、限制从业等一系列由轻到重的行政处罚。

“如果不纳入法治化轨道，现在的高压态势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近日，北京市海淀区一家校外机构负责人徐力（化名）对《法人》记者说，“双减”以来，他所在机构的学科类培训全面停摆，只剩下高考复读班还在正常运转，“今后我们的方向是做复读班和民办高中。”

校外培训治理有法可依

“双减”政策对校外机构的两大“杀招”：“营转非”及严格的时间限制，均有上位法的影子。

“营改非”即所有校外义务教育阶段学科培训机构不得登记注册为营利性机构，而是全部注册为非营利机构，不得资本化运作，其法律依据是民办教育促进法第十九条：民办学校的举办者可以自主选择设立非营利性或者营利性民办学校，但不得设立实施义务教育的营利性民办学校；对学科类培训的时间严格限制，依据2021年6月1日开始实施的新未成年人保护法，该法第33条规定：学校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义务教育阶段的未成年学生集体补课，加重其学习负担。只不过，“双减”政策将义务教育阶段扩大到了高中阶段。

然而，具体到对校外机构实施行政处罚，法律依据稍显不足。

“主要是‘抓现行’。”海淀区教委一名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针对举报信息，我们只能在机构进行学科类培训的过程中进行查处。抓到现行后，对机构出示的执法依据就是北京市的‘双减’文件。”

机构被“抓现行”后，强制停业、责令停止招生等处罚措施，均属于行政处罚，但这些处罚在办法施行前，没有相关依据。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赵虎告诉记者，早在有校外机构被强制关停之时，法律界就有这样的讨论：教委或市场监管部门查封的依据在哪里？行政处罚必须依据行政处罚法，而该法第十三条规定：尚未制定法律、行政法规的，国务院部门规章对违反行政管理秩序的行为，可以设定警告、通报批评或者一定数额罚款的行政处罚，“此前‘双减’政策只有意见、通知等文件，均不属于法律或法规。”

这意味着，在办法实施前，对不合规的校外机构只能处以警告、通报批评或一定数额的罚款。“而责令其停业的做法，在法律依据上不完备。”赵虎说。

办法对实施行政处罚的执法主体作出了规定，也规定了5万元以下，或5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的罚款金额。

明确隐形变异培训情形

《法人》曾于去年报道，“双减”之下，仍有机构藏身在隐秘角落，暗自给中小学生进行课外培训，如所谓的“高考复读班”等。

▲隐秘的校外培训机构  银昕/摄

据记者了解，当前，地下生存的校外培训已经进入线上化、隐秘化和变异化的新阶段。

“据我所知，来我们这儿上课的小孩，没有不在外面补课的。”小双在海淀区南部一处武道馆工作，他在今年暑假期间接触了大量小学生和家长，据他了解，即便“双减”政策力度之大前所未有，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的孩子去老师家里上课，也有机构改头换面，以‘托管’的名义给小学生补课。”

▲以托管为名的校外培训机构  银昕/摄

记者随即以咨询者身份打通了上述武道馆附近“托管”机构的电话，工作人员直言：“这里的确存在学科类培训。现在小学一二年级管得很松，也没有正式考试。”该工作人员表示，“托管”机构有自己的老师，会根据小学教学进度，辅导孩子做作业、背课文、做算术等，保证孩子不落下进度。

这家“托管”机构隐藏在海淀区一座写字楼中，记者看到，门面上没有任何有关学科类培训的标志，只在墙上印有“书法”“美术培训”等字样。10月13日下午两点，记者看到一名中年妇女手持一个写着“托管培优”四个字的牌子，从机构中走出。该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每天下午放学时，有专人去学校接孩子到托管班上课，晚上7点半之后家长把孩子接走。”

记者还在海淀区万柳地区发现一家类似的“托管”机构。暗访中，该机构负责人告诉记者，家长对“托管”热情高涨，抢着给孩子报名。“小学低年级不允许留作业，不允许组织考试，很多家长心里着急，希望孩子提前学一点东西。”

“除了以托管名义，据我了解，还有机构与收费自习室合作，自习室把VIP二人间或小型会议室给培训机构上课用。”一位不愿具名的教培机构负责人告诉记者，他在一栋写字楼里见到过背书包的小学生进出收费自习室。该人士坦言，虽然他工作的这家机构在相关部门有登记，但要完全合规，学科类培训的空间就几乎不存在了。

对于隐秘的校外机构培训，办法第十八条规定：通过即时通信、网络会议、直播平台等方式有偿开展校外培训的；利用居民楼、酒店、咖啡厅等场所有偿组织开展“一对一”“一对多”等校外培训的；以咨询、文化传播、素质拓展、竞赛、思维训练、家政服务、家庭教育指导、住家教师、众筹私教、游学、研学、冬夏令营、托管等名义有偿开展校外培训的。“此三类行为一经发现，组织者先被责令改正、退还费用并予以警告或通报批评，情节严重者则处以5万元以下至10万元以下不等的罚金”。

“鼓励举报”尚存争议

办法刚颁布时，引发了对校外机构的严格监管，一些县级政府甚至施行比办法更为严格的措施，比如鼓励举报。

记者了解到，部分地区教育部门以现金奖励的方式鼓励举报违规培训活动，如湖北省蕲春县教育局明确称，为了遏制在职教师违规补课的行为，县教育局特设立举报电话，欢迎广大家长和社会各界人士对在职教师违规办班或参与社会机构补课的行为进行监督和举报。一经查实，县教育局将对首告实名举报人奖励一万元。

“举报可能引发新的矛盾，有钱的人觉得我愿意花钱学习，谁也管不着，没钱的家庭就只能通过举报，维持公平。这不是一个好方法。”全联民办教育出资者商会监事长马学雷对记者表示。

对校外机构的问题，家长的立场也有很大不同。反对者认为，中考和高考不改革，校外机构无法堵住，一味限制只能让进入黑市的校外培训价格一路上涨，最终只有经济富裕的家庭能补得起课，造成新的不公平；支持者认为，资本化运作的教培机构已经有对公立教育的替代之势，大家不认真在学校里学习，而是比着在外面补课，才是最危险的事。

“之所以有家长支持校外培训，说明他们有需求。”马学雷对记者表示，“双减”是抓手，只有义务教育均衡发展、高中教育有特色多样化发展、职业教育越来越被重视，师资机制、投入机制、招生机制和评价机制的改革也尽快推进，让家长和学生转变只拼应试的想法，才能改变现状。改变人们对应试教育的迷信，需要发展职业教育，提高技术技能人才的待遇和地位。“中考和高考是指挥棒，但最终就业才是最大的指挥棒。如果有一天人们发现以天赋和爱好为基础，有一技之长也可以很好地在社会立足，这才算是成功。”马学雷说。

编审｜渠 洋
责编｜惠宁宁
校对｜张 波  张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