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越是临近过年，鞭炮声就越大，由远而近，带着新年的预兆和气息。到了过年，鞭炮声扎堆地凑热闹，充斥着浓浓的年味。年后又自觉恢复了原样，偶尔的鞭炮声也是稀稀拉拉、渐行渐远。这好似人的一生，生死节点的迎生和送行一样，来的热烈，走的落寞。对于一个年过四十的人来说，无奈迎合，独自咀嚼已是常态。经历该经历的，承受该承受的。一年一光阴，一岁一蹉跎，事无所成，却白了双鬓。其实我并不是在意自己，生活的窘迫早已习惯和顺从要面对的人和事，很多自个的事原本就顾不上打理。尤其到这年关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要说过年没一点期盼，也不完全是，为了生计常年在外，回家团圆的心情当然是迫切的。可是每次过完年回城，心里总是空唠唠的，得一段时间的愈合。今年新冠疫情突然放开，村子里没能抗住的老人一个个撒手人寰。那段时间我老是心神不安。家里来的电话，心里不由紧绷，屏住呼吸接听。还好是其他事情，长出一口气。家里一边是年迈的奶奶卧病在炕，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就像裹缠的麻绳，挣也挣不掉。一边是脑梗萎缩、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母亲。都是熬天天的人了，碰上这样的疫情怎能不叫人担心。
伺候奶奶与母亲的是年近60岁的二姑。二姑本该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却无奈承担起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二姑是个命运多舛的人，婚姻也是一波三折，唯一的儿子我的表弟，在17岁如花的年纪意外死亡。二姑动不动就伤心掉泪，时间长了导致眼膜发炎，翼状胬肉盖过一半角膜。动了手术，头几年还好，现在又恢复了原样。内心的伤疤没有愈合，眼泪自然是她诉说的窗口。临近过年，二姑来了电话，敦促我尽量早些回家，帮忙做几个拿手的凉菜，大年三十年夜饭凑一顿“十全十美”。我当然明白二姑的良苦用心，做菜是次，奶奶病情加重是真，她担心奶奶熬不到过年。我和爱人孩子年三十一亮就出发。车子飞驰在高速路上，我心里也跟着飞起来，悬浮在空中久久无法落地。我想象着无数画面，我宁愿相信这就是一场纯粹的过年赴约，一场团聚。奶奶还能和往常一样坐在炕头等着我们回家，进门喊一声奶奶，应答声还是那样熟悉和踏实。奶奶40多岁守寡，生性好强，吃苦耐劳，含辛茹苦养育了6个儿女。家里孩子多，在最饥饿难熬的日子，是靠着母羊的奶汁接济才硬生生地把孩子们抚养长大。奶奶生了5个姑姑，就父亲一个男的。她太稀罕男娃，做梦都想。听说在我出生之前，奶奶一直是个病身子。我出生时她都不敢问生的是男是女。当接生大夫说是个男娃，她紧纂的双手终于松开，手掌全是汗水。从此以后，奶奶病情一天天好转，一天比一天精神。我刚出满月就被奶奶抱过去亲手照顾。我是家里的长孙，奶奶尤其对我宠爱有加。虽然她对别人说三个孙子她一手带大，一碗水端平从没有偏袒过谁。这话说出来别人只会意一笑，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今天说这些，心里自然升腾起那久违的温暖。
如今已是87岁高龄的奶奶，风烛残年。她孤独地躺在炕头一边，萎缩成一幅枯木穷骸。我凑上前，她抬眼又闭上。二姑说奶奶现在都认不出人来。二姑俯到奶奶耳边，说是刚娃回来了，她突然睁开眼，浑浊的双眼透出挣扎的力量，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攥住我，我分明感觉出一种生疼的力量。她一边念叨着我的乳名，一边呜呜的哭起来，像个伤心无助的孩子。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安抚好奶奶我去了的母亲住的西屋。母亲靠在墙角，目光呆滞。我进去时她正拿着橘子往嘴里送，见我停了下来，瞅了瞅我又继续吃起来，衣服和炕头上到处是散落的橘子皮和橘汁。她只顾自己，对我的问话除了“嗯”“哦”几乎再没什么回应。这就是我67岁的母亲呀！我曾无数次幻想，她还能和以前一样唠叨个没完没了；她还能做一大桌饭菜焦急而耐心地等我们儿女回家；她还能在村活动室跳着不太灵活的广场舞。可是……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父亲吃住在羊场。我去羊圈时，他一边端详着他的羊群，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我到跟前他才觉察到。他抽烟很凶，吧嗒吧嗒连着不断。我劝他少抽，他说不抽心里毛躁。今年的羊价较往年降了不少，饲料却贵的离谱，一年到头辛苦下来一场空。我劝过父亲多次别养，这把年纪再划不来折腾了。他迟迟下不了决心。我知道父亲和羊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心里很是不舍。我们聊了一些家事和我工作的事。他多半是听，没有过多的嘱咐。就像当年我们围着父亲顺从地听他说话一样。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已互换了角色。可是唯一不变的是，他依然担负着一家人的重担，甚至比以前更多的辛劳。
大年三十除夕夜，家里的餐桌上如我们期盼的那样维护的“十全十美”，红烧鱼、猪排骨、肉丸子应有的尽有。我拍了照片晒在了微信群里，有好多亲友送上祝福和点赞。冷清的屋子热闹了起来，一家人围成一个半圆。父亲酒下肚后说了很多的话，内容大都是新年的新盼头。或许是吵闹声还是外面的鞭炮声，我再没有听到耳屋奶奶病痛的呻吟声。我端过去一大碗饭菜，母亲破天荒地吃了个精光。我知道每个人都在极力维护这难得的幸福。晚上的烟花灿烂无比，把村子映衬的美丽而浓香。我痴痴地望着天空一片片编织的花环，只可惜瞬时即逝，像划过的流星。
（二）
年过的短暂又漫长，忙碌而凌乱。十五一过，年轻人一个个逃避似的纷纷离开，剩下孤苦伶仃的老人，村子又呈现出荒芜一般的空寂，春风扶不起的破碎与伤痛。亲人分离，犹如撕掉年末最后一张日历，无奈留下空白。隔空的距离，又近又远，无法触摸的生疼。离家的心情一时收不回来。还需一段时间的修复。还好，奶奶总算平安地撑过这个年头，在接下来漫长而细碎的日子里，继续小心翼翼地跟着往前推移。人过四十，最卑微的莫过于老人有病，作为子女我们却多拿不出钱来为她们保驾护航。如果当初送老人去大医院治疗，也许不会出现在的境况；如果能多挤出时间陪护在老人身边；如果……如果的如果，都只是假设的谎言。即使现在，也还不是一样的结局。自己阿扣一样的给自己不断地画饼，熬过这个坎一定会好起来。今年盼明年，明年盼后年，一年更比一年糟。反反复复的疫情，让自己的事业一步步滑入深渊。所有的“自以为是”被生活捶打的一地鸡毛。这一年就这样昏昏噩噩地过了，是好是坏，都已成昨天。
新的一年，一切置零重启，还得给自己定个方向，即是无法抵达，也要试着上路。过年时候微信朋友圈里霸屏的新年祝福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新的内容占屏，有离乡的惆怅，有上班的无奈，有神兽归笼的感慨等。也只有在手机里才能捕捉到有关亲友的碎片化的信息。
二月的西北，一场风接着一场风，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肆虐之后，灰暗的天空突然冒起了雪花。也许是心怀忧郁或依恋，零星的雪花小心翼翼地打着飞旋。对这场不期而遇的雪花，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入冬以来，只下过一场，而且就是这样开始，也是这样结束。我打开手机，直到眼睛干涩继续不下去。于是取下摆在书架上的《百年孤独》，拍了上面的落灰，翻看了几页又合上。没别的事可做，又胡乱翻了几页。一会就打起瞌睡。我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过去多久，醒来时已是天黑。我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来电和信息，些许有点失落。朋友圈里居然大都是有关雪的照片和文案。我这才警觉起身，走近窗户，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到铺天盖地的白色。这种洁白让内心陡然升起一阵惊喜。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保墒春耕的雪，又恰逢立春时节，来的契机和切实。我叫着女儿的名字，一边推开她的房间，漆黑一片。我这才记起爱人和孩子都不在家。我给老家打电话过去，嘟嘟的盲音，无人接听。这个夜晚，注定难以入眠。下床打开电脑，继续沉浸于自己的“表白”：
其实每个夜晚我都是这样度过。早了睡不着，只能给自己打发时间的理由。夜深人静，这个时候真正属于自己，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就如在自己堆码的文字里海空天空。一首首诗歌就是从这单调而悦耳的键盘里飞出，墨香的铅字里收藏着我尘封的往事。哪怕是画饼充饥的慰藉，支撑生活的破碎和疲惫。可能是经历的太多，或许是年龄的分水岭。以前喜欢热闹，时不时地和朋友聚餐喝酒，前半夜吹牛后半夜醉。现在喜欢独处，几乎推掉了自认为无意义的聚餐。身边的朋友过滤似的越来越少，偶尔在圈里点个赞算是捧场。这样的结果，是自愿也是，是无奈也罢。这个年纪你得承认，有些人和事，永远回不去了。事实也就如此，不管是一个人的狂欢，还是一群人狂欢，最终归于孤独。就像泰戈尔说的那样：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作者简介
寒石
寒石，原名胡刚，媒体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涉及诗歌、散文、小说、杂文等，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鸭绿江》《青年文学家》《文学百花苑》《启明星》《西部散文选刊》《文学岛》《时代作家》《灵州文苑》等文学刊物。发表长篇小说《预兆》《黄河向东流》；短篇小说《回家的路》荣获全国首届青年文学家大奖赛小说优秀奖；诗歌入编《新时代诗词百家》《中华诗选》《当代诗人优秀诗歌选》《中国乡村诗选》等多种选本。
编辑：曲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