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2021年《天书奇谭》4K修复版重映，据说那时上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就在筹备新作，但我并不看好，担心老厂转型会很难。

而2023年《中国奇谭》像一份开年礼物，惊艳了很多人。元旦当天上线，几天后豆瓣开分就是9.5。连平时很少关注动画的朋友，都在转发那只“打工人”小猪妖，还有人大开脑洞解读着《鹅鹅鹅》。

对他们而言，这次回归的上美，不仅带着熟悉的神仙妖怪，还带着中式美学和想象力，更有对平凡小人物的关怀，来到我们面前。

第一集的开头，是一只小猪妖躺在树荫下睡觉。忽然，乌鸦精一巴掌拍醒他：“让你巡山你在这睡大觉！”

瞬间回想起86版《西游记》的里的“大王叫我来巡山——伊尔哟儿伊尔哟”。但在这个故事里，主角不是孙悟空，也不是唐僧师徒，只是一只小妖怪。

“大王要开会了！”小猪妖被乌鸦精带去开会。原来大王想抓唐僧、吃唐僧肉。为了激励大家，又许诺：“有功的可以喝一勺唐僧肉汤”。

接着熊教头发布任务：准备一千只箭。于是小猪妖和其它小妖砍了一整天竹子。

中途，小猪妖发现粗糙的竹箭命中率很低，索性拿乌鸦精的羽毛来改装。可熊教头怒吼“你在教我做事？”还折断了所有箭。他前功尽弃，只好重新来过。

煮唐僧的陈年油锅擦不干净，熊教头直接拿小猪妖当擦锅工具，锅干净了，小猪妖的鬃毛也掉光了。

接着又被分配去砍柴，“一晚上一千斤！”面对不可能完成的指令，他们终于干了妖怪该干的事——抢劫。

背着柴火的人类乞求：“妖怪爷爷饶命！要什么我都给你”，小猪妖却憨憨地：“我要你的柴火。”

凑够了柴火后，却因朋友乌鸦精擅闯陷阱禁地，狼大人一怒之下烧光了柴火，“普通柴火糟蹋味道。”

他又被分配到镇上去买调料，店旁的说书人在讲唐僧师徒的英雄故事。他若有所思……

抓捕唐僧的当天，小猪妖误闯陷阱重地被狼大人追杀，在差一点就追上的瞬间，狼大人却停住了。

远处，唐僧师徒四人逆光而来，小猪妖觉得是他们救了自己。他不知从何冒出勇气，朝着对面大喊：“不要过来，这里有陷阱！”

他越跑越近，突然，孙悟空一跃而起。

“悟空，那小妖刚才喊什么？”

“师父，管他喊什么，妖怪一棒子打死便可。” 

此刻，屏幕布满了哭泣的表情。大家哭了，为小猪，也为自己。

我们是打工人，小猪妖是真社畜。他勤勤恳恳却因善良而死的一生，给每个上班族心头一击。

吃不完的画饼、干不完的工作、等不来的绩效、见不到的老板……让自己常常怀疑刻苦奋斗、在外漂泊的意义，也许因为自己的善良老实，还会惹上飞来横祸。

片尾字幕缓缓出现，山坡上剩一只葫芦水壶和一杆红缨枪，不见小猪妖。

我们以为故事已经结束，突然，八戒、大圣开始说话。

原来，大圣的千里眼顺风耳早就发现了被追杀的小猪妖，那当头一棒只是把他敲晕了，做做样子，将计就计，才能把山里大大小小的妖一锅端。不仅如此，小猪妖还获得了大圣给的三根毫毛，日后用得上。

整个故事像镜子，照见平凡人真实的一生，对应《小妖怪的夏天》的翻译——《Nobody（无足轻重的人）》。幸好，在残酷真相到来之前，又给我们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这份浪漫，给人治愈，让我们还愿意去相信，在心里燃起一个希望。

也许，我们以为是被英雄的高光照拂，而得到了那“三根毫毛”。可其实，拯救我们的，是那个心地善良、奔向光明的自己啊！

第二集跟第一集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拨开云雾，眼前是灰蒙蒙的群山，一层层，质感如沙画一般。在只有黑白灰三色的世界里，走来一位头戴红发带的货郎，他背着箩筐，内有两只鹅。

黑幕出现一行字：这里是鹅山，是你失踪的地方。

代入感、悬疑感一齐袭来，配上古筝、快板、鼓点、锣声……似乎一开局就把你拉入一场沉浸式游戏。

《鹅鹅鹅》改编自神话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又名《鹅笼书生》。

货郎路遇腿伤的狐妖书生，书生请求捎他一段。没等答应，他就化成一缕烟，缩小在鹅笼中。

到达后，狐妖为答谢货郎，请他喝酒，并从口中吐出一心上人（兔子），狐妖乘着醉意睡去。

兔子悄悄从口中又吐出一心上人（野猪），而野猪又吐出他的心上人（天鹅）。

动画大体跟原著一样，但做了一点改动，让货郎和鹅女产生了交集。两人一眼万年，萌生爱意，鹅女求他带自己逃走，但货郎犹豫了一会儿。

在他决定拥向女子的那刻，狐妖即将醒来，野猪急忙吞下鹅女，瞬间兔女吞下野猪，狐妖吞下兔女。

在套娃式的吞吐之间，一切了然无痕，只剩鹅女的一只耳环。那耳环，像一声叹息，一个永远的遗憾。

短片最后的字幕：你失去了三只鹅。

为什么是三只？因为犹豫，你没拒绝书生，笼里原有的两只鹅便被他吃掉了，因为犹豫，你没拉住鹅女，转瞬失去了她。明明“第三只鹅”并不属于你，却又让你感到怅然若失……原来，这便是《鹅鹅鹅》。

那鹅又是什么？

有人说是爱情，因为红狐爱狡兔，狡兔爱野猪，野猪爱天鹅。仅一面之缘，“我”却对天鹅一眼动情。

也有人说是欲望，每个人都藏着隐秘的念头，不能为他人所见。终究，人心难测。就像蒲松龄在《短禾行》里写的：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

不少人说，最喜欢这一集。虽然说不清“鹅”是什么，但这种余味，会时不时勾着你。

有人看完这个故事想到国外的科幻动画集《爱死机》（《爱、死亡和机器人》），“那中国也有《爱死妖》了”，虽然没有金属、科技元素，甚至没有一句台词，只是默片也韵味十足。

这就是中式想象力和东方奇幻的魅力吧！看似简约留白，内里诡谲难明，让人仿佛瞥见人世与生命的瑰丽与华美。

▲ 提示：倒过来看

“上美曾给了我童年阴影，《鹅鹅鹅》又要成为我的成年阴影了。”很多评论都能看出大家一直记得“上美”。

这次，它终于回来了，干脆把这部新动画就叫作《中国奇谭》。而回来的不只有名字，更有数不清的元素和彩蛋：

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让大家梦回《大闹天宫》，还请来86版《西游记》唐僧的配音演员，唤醒大家最熟悉的记忆。第二集《鹅鹅鹅》的跛脚书生，分明就是《天书奇谭》里呆傻贪吃的“阿拐”。

第三集《林林》的配乐来自埙、箫、中阮、笛、中国大鼓等民族乐器，甚至还有从莫高窟拓印谱上找的“千年前的声音”。第四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用一个乡村怪谈，为时代变迁写了一首散文诗。

而还没播出的《小满》用到了剪纸技艺。《玉兔》在“定格动画”里，变成了机械兔。《小卖部》里有石狮子……这些元素既有浓浓的中国味，也有不同程度的创新。

在《中国奇谭》开播几天前，严定宪先生去世了。

他曾是上美影的厂长，也是《大闹天宫》的首席动画设计。严定宪在张光宇造型设计的基础上，多次修改和调整，将孙悟空的形象定稿。

《大闹天宫》是中国动画的巅峰，背后的上美还创造了许多高峰。

回顾上美曾经的辉煌，其实也是动画的“中国学派”发展之路。1956年厂长特伟提出了“探索民族风格之路”的口号，执导了戏曲动画《骄傲的将军》。

1960年的《小蝌蚪找妈妈》把水墨风格引入动画。此后又有剪纸动画《猪八戒吃西瓜》、折纸动画《聪明的鸭子》、木偶动画《崂山道士》。

八九十年代，又推出了《山水情》、《镜花缘》、《宝莲灯》……

然后我们长大了，“上美”却老了。每每听见“上美为何不复昔日辉煌？”之类的讨论，动画爱好者的心都一阵刺痛。

这个冬天，当看见海报上的“奇境入梦，我在其中”，我们便期待着“上美”能重获生机。

打开《中国奇谭》，发现它“不只是儿童的动画，更是给成年人的童话”更是欣慰。

其实，一直以来我不愿称某部作品、某个团队是中国动画的神，那样太捧杀。更希望“创新和关怀”是所有中国动画自己的神。

几天前，导演发布消息：《中国奇谭》确定推出第二季。

如此，便愿这个奇彩的梦越来越大，给其中的我们，拥有继续相信、继续坚持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