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我们来谈一谈“父亲”。
这不仅仅因为我是一名父亲,还因为,我的孩子终将成为一名父亲。他终究要明白,“父亲”存在的意义。
“缺席”,是这几年来关于“父亲”的重要关键词。它有一个更加具象、生动的描述:丧偶式育儿。越来越多的妻子抱怨自己的丈夫不顾家庭,越来越多的人提起“丧偶式育儿”就义愤填膺。“父亲”,似乎成为了无数女性群起讨伐的对象。

最近,由刘涛主演的热播剧《我们都要好好的》中,刘涛饰演的妻子正是这样的状态:老公在外忙着事业,无暇顾及家庭。而自己,作为一个全职太太,天天在家里带孩子。用她的话说,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在乎她开不开心。在长期的压力之下,她患上了抑郁症。
就在她向老公哭诉自己的委屈时,老公说了一句话:“结婚了就等于缔结盟约,我在外边赚钱养家,你在里头看孩子,男耕女织,这是亘古不变的。”这句话很熟悉,因为这大概是每一个缺席父亲的口头禅。
这哪里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分明是谬论。
人类学之母玛格丽特·米德曾经说过:“母亲是生物学的必需,而父亲是社会学的发明。”
母亲,赋予了孩子全新的生命,并在生命之初给予他滋养、抚育。因此,“母亲”,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存在。而父亲,却是一种社会化的结果。

早在母系社会,早在男耕女织之前,是没有“父亲”这一存在的。因为,母亲是固定的,但父亲不是固定。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但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时期人类的性行为,更多是一种自然需求,而非一种情感需求。他们的混乱程度,是我们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人类最亲密的猿类亲属——和人类共享了约98.7%的DNA的倭黑猩猩身上看得出来。倭黑猩猩是由雌性领导的物种,它们不爱打斗。但它们却是高度混交,而且比其他类动物更加频繁地忙于交配,从忘年恋到乱伦恋,从异性恋到同性恋,无所不有。如此看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个时期的“父亲”没那么重要了。
那是一个不需要“父亲”的时代。

母亲,拥有氏族里至高的地位和名望。母亲,可以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在这个钻木取火的时期,人类居无定所。父亲,负责出去打猎、捕鱼。母亲,负责采集食物、缝制衣服。一个家庭里,“父亲”常常生死未卜,得靠着“母亲”养活这个家庭。
但是,随着人类学会了烧煮食物、学会了驯化动物,开始了更加稳定的生活,拥有了更加复杂的生存方式。人类要想继续生活下去,要想进化成为地球之王,就得靠父亲的崛起。“父亲”拥有更强的力量,抵御外敌,保护同类,建立部落,壮大权域。这时候的母权,则一步一步地被争夺、被瓦解。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本书中说到:“废除母权”是“人类所经历过的最激烈的革命之一”。
到底经历了多长时间的激烈革命,无人知晓。但结局,众人知晓:“母权制”终究瓦解。

人类,迎来了漫长的“父权时代”。在这条漫长的人类长河里,男人长期占据着统治地位。这一时期的男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发起了狂热的战争,他们创造了全新的王国,他们将女人视为私有财产,他们对子女拥有绝对控制。

“父亲”,不仅仅只是称谓,还体现为一种统治逻辑。所谓“君为父,臣为子”,“父亲”作为政治权力的表现形式,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臣民百姓。
这时期的“父亲”,是拥有至高权力的,是绝对威严的,是不可挑战的,是不可逾越的。看上去,这样的父亲形象是不是感觉很熟悉?因为,在我们的上一代,不少的“父亲”依然是这样的存在。

父权时代下的“父亲”,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家庭里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家里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由父亲决定。所谓一家之主,说的便是父亲。

我不由得想起一本小说,《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小说中,出生在美国贵族家庭的艾米丽,就受到了来自父亲深深的掌控。她是“父权社会”下典型的受害者。父亲认为,这个镇上所有的人都配不上他的女儿,他赶走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他不让她出门半步,阻止她对爱情和婚姻的自由向往。最终,造就了女儿艾米丽扭曲的爱情观。在父亲去世之后,艾米丽遇见了她爱的人,但她不知道该如何与心爱的人交流情感。最终,为了永久地拥有爱人,艾米丽竟将自己的爱人毒死,藏在屋内。艾米丽,既是一个迫害者,也是父权社会下的受害者。

作家麦家老师曾在一次采访中,提到了他姑姑的一段经历。在他姑姑十六七岁的时候,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坐在弄堂里纳凉。结果被她的父亲,也就是麦家老师的爷爷撞见了。爷爷对着姑姑臭骂了一顿,认为女孩子就不应该穿这样的裙子。结果,在一场对抗中,姑姑上吊自杀了。
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人们在父权社会下,隐忍、抗争、顺从、成为。“我终于成为了你”,这说的是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也说出了作为个体,在庞杂的社会架构中的无奈:一个又一个男人在父权文化的裹挟下,终究还是不得已地成为了那个“父亲”。

在中国,直到一场新文化运动,才真正地打破了“父权时代”下的父亲形象。几千年来建构起来的“父权”制度,在这场惊涛骇浪的运动中崩塌解体。父权,也逐渐走向瓦解。人们开始正视自我:我是我,我不谁的附属品,也不是谁的私有财产。“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于这个世界。
失去了绝对控制权的父亲,不再是所谓的“一家之主”。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中,这是一大进步。但对一个父亲而言,这也造就了一个两难的局面:这个被动成为“父亲”的男人,一方面依然需要赚钱、工作。另一方面,他不知道,该如何“存在”于这个家庭之中。
父亲,成了“尴尬”的存在。

我身边有不少这样的“父亲”:他们“被动”地成为了一名父亲。在新生命到来之后,他的生活节奏、生活方式被打乱。慌乱之中,他们选择了逃避。下班,他们不回家,而是和同事朋友一起共度下班时光。再不济,就在楼下待着,坐在车里,掐着孩子睡觉的时间,再上楼。比起会因孩子而将重心放在家庭的母亲,父亲则因孩子的到来而与家庭渐行渐远。
回想我们上一代的父亲,他们是一家之主,是“当家的”。他们很早就在苦难的生活中,学会了隐忍和担当;他们很早就在森严的传统观念中,懂得了父亲固有刻板的形象。但新一代的父亲,他们不曾吃过多少苦头,他们追求的是不受束缚,不受控制。尤其是在传统的父亲形象被打破之后,他们不知道,该有的父亲形象是怎样的。

不是他们不想做好一名父亲,而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好一名父亲。正如韩剧《请回答1988》中所说:“爸爸也不是生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

其实,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有一个人告诉了这些父亲们答案了。那个人,叫鲁迅。1919年,鲁迅写了一篇文章《我们怎样做父亲》,告诉我们:父子之间,要讲爱,不要讲恩。父亲,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理解、指导、解放。就算是当下,这三个关键词,依然值得我们借鉴。很多育儿理念,依然是建立在这三大关键词的基础上。
首先,理解。我们要理解孩子的世界,学会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们的世界是和我们不一样的。鲁迅说:“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所以一切设施,都应该以孩子为本位。”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因为孩子的一些行为而感到愤懑,感到无奈,是因为我们没有理解孩子,没有站在孩子的角度,去分析孩子的行为特征。当我们理解了孩子,自然理解了孩子身上所有的行为和问题。

其次,指导。我们要指导,而不是命令。以往的父亲,往往是命令式地教育。“这事你就得听我的”、“我吃的饭比你吃的盐还多”。命令式的教育,往往带来要么是逆来顺受、要么叛逆不从。父亲的指导,很重要。母亲是耳鬓厮磨地教育,是在照顾孩子的衣食住行中陪伴孩子成长。而父亲,则更多是在孩子的精神、品质、性格养成上,予以指导。在孩子的吃喝拉撒上,父亲也许不够母亲仔细、悉心、全面,但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父亲可予以引导,对孩子的人生选择予以建议、参与。吴军博士有一本书,叫《态度》。这本书,记录了他给女儿写过的家书。在女儿升学、人际交往等多个问题上,父亲吴军给了不少的建议,和他的经验。而这个,便是指导。

第三,解放。解放,是让孩子做他自己。这很难。就算是现在,依然有不少父母,以父母之名,约束孩子、控制孩子。但请记住,孩子因你而来,但不是为你而来。我们要让孩子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作为父亲,我们要学会解放孩子,让孩子成为真正的自己。

一百年前的道理,一百年后依然适用。所谓至理名言,并非鸡汤荼毒,而是历经岁月沧桑,依然沁润人心。
“我们该如何做一个父亲”,这是永恒的话题。因为,我们不仅在学着如何成为一个父亲,也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男人。
|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