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文人谈之色变的富贵病——劳瘵,究竟有多可怕?

首先开宗明义,劳瘵zhài),究竟是个啥病?

通俗来说,这是一种流行于明代文人士大夫群体中,因过度劳累而患染的综合症。

在明朝的文坛和官场,有许多人曾罹患劳瘵,但这一病症却极具两面性,甚至还有一些戏剧化的表现,且在众多明朝文人的笔下,成为了某种带有“调侃”意味的谈资。

所谓戏剧化表现,比如很多厌倦官场但不到退休年纪的文臣,会以“身患劳瘵”的名义向皇帝请辞,然而等皇帝同意辞呈,该名文臣告老还乡后,没过多久便生龙活虎。

于是有一些文人便以此为调侃,通过各种文章或传记,来隐射“劳瘵”其实是一种请辞的借口,以此涌现出各种关于劳瘵的有趣事例。

从这个角度来讲,就很像现在某些朋友,哪天不想上班儿了,随便找个头疼的理由请假一样,当然这也属于调侃,那么问题来了,流传于明代文人口中的顽疾“劳瘵”,是否的确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病症真实存在?还是只作为一种请辞的“借口”而广为流传?

明朝万历年间礼部尚书·冯琦

首先咱们来看明朝万历年间的大臣冯琦,他在向皇帝请辞时,便曾如此详细描述自己不慎患上“劳瘵”的初期症状:

顾臣于三月中偶感痰症,虚火上炎,日夜咳嗽,饮食顿少,精神渐消,旧日肌体,瘦减十分之六。屡经医官吴海张鹤年等调治,皆谓脾肺两虚,已成劳损。非需之岁月,难以望痊。——《宗伯集·为抱病日深旷职已久恳乞圣明俯容回籍调理以延残喘疏》

这段关于病情的描述,我相信理解起来并不难,首先是“偶感痰症,虚火上炎”,类似现在我们所说的咳痰不停,肾阴亏损,失眠多梦,发汗盗汗

再是“日夜咳嗽,饮食顿少,精神渐消,旧日肌体,瘦减十分之六。

总结来说无外乎八个字:

食欲锐减,体重骤降。

上述阶段性的病症,冯琦说是“劳疾”,此时还未确诊为是“劳瘵”,大概就是表明自己因劳累过度而各种身体不适。

但明神宗对此并未做出明确批复,因为冯琦作为礼部尚书,职责重大,而突然间宣称劳疾,一时间也没法找人接替,况且劳疾属于比较常见的一种症状,所以当冯琦向明神宗表明自己很劳累,身体抱恙之后,仍旧继续为官,明神宗也并没有同意他回乡调理。

明神宗·朱翊钧

于是冯琦继续上奏,这一次的描述则转为严重:

臣病转笃,始而肉消,今且骨立矣。始而唾痰,今且带血矣。声哑喉干,神伤形惫,多医罔效。——《为病势沉重痊可无朔恳乞圣恩早放生还疏》

这段话虽简短,但可见冯琦已然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并且每天睡醒后的咳痰里还带血,最终四个字做出总结:

多医妄效。

也就是说,多次医治都不见好转。

我个人认为,这段话很能证明两个关键点:

第一,劳瘵是具体存在的病症,而非口口相传的请假借口。

第二,劳瘵属于具备阶段性的综合症,起初会让人感到是因为劳损而各种身体不适,即使及时调理身子,但随着时间推移,最终就会转化为“劳瘵”。

这显然对一名文臣的仕途,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如果是主动请辞想以此为借口,自然还有回转的余地,比如确实厌倦官场的勾心斗角,向统治者表明的确无法胜任要职,这样可以非常体面的告老还乡。

但如果是某位胸怀壮志的文臣,在为官过程中不慎患染了劳瘵,即使尽力接受医治,但恐怕仕途也会就此中断。

从这个角度来说,劳瘵作为一种流传甚广的病症,具备复杂环境下的“两面性”与“戏剧性”。

两面性指的是,既可以作为一种请辞的说辞,而被大臣们利用,成为辞官隐退的理由,此乃正面性。

而负面性则是我上文所述,因身患重病而早早断送了大好前程,这是非常遗憾且非常可怕的后果。

然而延伸来说,我个人认为,这种两面性,恰恰又能成为某些人攻击官员的政治工具,因为在明朝万历年间,以劳瘵为由请辞者,并非个例。

一般情况下,若是大臣主动向皇帝表明劳累过度,想回家休息,皇帝不会轻易允许,原因在上文已经说了,一是突然请假,找不到合适人选来顶替职位,势必就会造成朝廷体系运转的卡顿,二是劳累过度并非多么严重的理由,说句难听的,皇帝并不是傻子,那么多官员大臣都很劳累,今天你说一句得了劳瘵想回家,明天他也这么说,到时候大家都以这个借口请辞,那朝廷干脆关门得了。

此种观点并非我信口开河,反而在历史上有文献佐证,如天启五年进士凌义渠,便对朝中大臣们纷纷以“劳瘵”为由请辞的现象严加批评,并直言不讳道:

吴甡积劳成瘵,实实难支,累牍告哀,徼恩允放。圣明固信其无他,亦人人知非假托者也。乃一时边臣妄谓此例可援,纷纷各以病至未老而乞休不已。无疾而呻吟在床,何为者耶?——《奏牍·卷七》

凌义渠影视剧照

我个人认为,这段话有三层意思:

第一,名为吴甡的官员积劳成瘵,以此请求退休,皇帝准许了。

第二,许多大臣一看这个方法可行,便也纷纷效仿,都称自己劳累过度得了劳瘵,而向皇帝表明同样的意图。

第三,凌义渠认为背后其实是无病呻吟,目的是为了骗取皇帝的同情与理解,而提前退休,回家养老。

当然凌义渠针对此事发表的见解,并非针对某个人,相较于将“劳瘵请辞”作为攻击别人的政治工具,他的表态可谓相当温和,但我们不难发现,劳瘵实际上已经从一种病症,演变为一种负面消极的现象,而久存于明朝官场,其背后所隐现的本质,或许能帮助我们更为具体的理解出现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

综上所述,我的观点是:

因大明朝廷内部的党争与权争不断白恶化,才导致大批官员以此为由请辞的现象出现。

支撑我这一结论的论据有二:

第一点,先看劳瘵在明朝被当成请辞理由,而大规模出现的时代背景,即“万历五年”,明神宗在位时期,由吏部尚书冯琦率先提出并确诊为“劳瘵”。

另外补充一点,虽早在宋朝就已有劳瘵的相关记载,但具体出现年代并不可考,而且劳瘵是较为民间的说法,再加上具备一定传染性,所以此处我们只讨论劳瘵在明朝文臣之间发挥的作用与意义。

基于以上的观点,再来说万历皇帝朱翊钧在位早期,究竟发生了哪些影响历史进程的事件:

首先就是万历年间的内阁纷争,自高拱担任内阁首辅以后,因个人秉性太过自负,而得罪了同期的诸多大臣,由此引发了激烈的内阁之争,而高拱本人,也在这场争斗中失利并被明神宗直接免职,并以此引发了万历年间首次官场大地震,最终在兵不血刃的权争中,一位重要人物登上了历史大舞台,正是万历名臣张居正

张居正

可以说,万历早期发生的官场派系之争,最大的赢家是张居正,之后为了大力推行新政改革,在朝堂中与旧臣保守派势力,以及各方反对派人士之间的斗争,自然会让许多大臣因此感到重重威胁,并逐渐萌生退意。

而联想劳瘵请辞现象的诱因,我个人认为,能让一众大臣们纷纷以此为借口提出辞呈,官场的权争即使不是最大因素,但也可被认为是客观存在的关键因素之一。

毕竟没有人会甘愿舍弃仕途,而选择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去主动提出辞官请求,一来前途走到尽头,二来还会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二点,天启年间的进士凌义渠,直言借劳瘵请辞已成不良风气,这恰恰代表了,已经有不在少数的大臣文人以此请辞成功的事例,而探寻到凌义渠所处的时代背景,正是崇祯皇帝即位之初,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发生大批官员借病请辞的现象。

崇祯即位以前的明朝,正是朋党之争的白热化阶段,自万历年间三大案发生以后,东林党与阉党以及浙党之间的党争日趋浮出水面,而不再是隐于朝堂内的暗斗。

代表性的斗争事件,如众所周知的左副都御史杨涟,参魏忠贤及阉党二十四大罪,但因魏忠贤实在太过权力滔天,因此在发表《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后,杨涟的诉求与揭发非但没有得到明熹宗朱由校的重视,反而被魏忠贤诬陷受贿白银二万两,并最终含冤受刑,惨死狱中。

之后魏忠贤以此为引,将与杨涟亲密的一众大臣异己尽数铲除,使得整个明朝内阁都处于阉党横行的阴云笼罩之下, 因此人人自危,在这一特殊且异常紧张的背景中,才会出现大臣们纷纷借病引退的现象。

魏忠贤影视剧照

因此我个人认为,所谓把“劳瘵”当作借口隐退,实与万历以后不断升级的政治斗争有莫大关系。

综上两个论据,我们就可以看出,劳瘵其实除了两面性与戏剧性以外,还兼备一种被迫性质,即原本作为一种谈之色变的疾病,理应受到当朝医疗系统的重视,并加以针对性的进行研究,然而最终却相当荒唐的演变成为一场带有戏剧色彩的“大臣群而请辞”的负面现象,探究这背后的成因,权谋之争自然成为了潜藏在现象背后的本质。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复杂激烈且时刻充满危险的争权夺势,大臣们也不必会纷纷效仿,急于找借口告老还乡,试问能在当时的政治体系中做到重臣的人,谁又心甘情愿放弃大好前程甚至是名留青史的机会,而用一个被文人调侃的理由来请辞呢?

所以这一现象,也给我们现代人敲响了警钟,尤其是从商或者从事管理职业的朋友,如果在职场内出现员工频繁请假的情况,其原因并非完全来自于个人,如果试图去理解的话,很可能是内部组织出现问题,或是有基层领导滥用职权导致员工不满,或是为了争夺业绩而互相排挤,而最终导致员工纷纷请求辞职或请假的现象出现。

反过来说,如果对类似现象深入分析,就能及时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并及时加以处理解决,如此就能规避掉因大批人员辞职而导致的各种生产问题。

当然,归根结底来说,促使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逃不过一个利字,如果没有利益之争,自然也就不会出现权力之争与派系之争。

明朝文人大臣以劳瘵为由请辞,自然也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甚至是生命安全的考虑,而皇帝应允也好,不准也罢,也都是出于朝廷秩序能正常运作的考虑,以及为了权衡各方势力从而所作出的选择,不过就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

最后再补充一点,后世考证,明朝时兴起的“劳瘵”,很大概率就是现代所说的“肺结核”,但在医学方面以今类古,我个人认为凭本文难以阐述详实,因此便不再赘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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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宗伯集·为抱病日深旷职已久恳乞圣明俯容回籍调理以延残喘疏》:顾臣于三月中偶感痰症,虚火上炎,日夜咳嗽,饮食顿少,精神渐消,旧日肌体,瘦减十分之六。屡经医官吴海张鹤年等调治,皆谓脾肺两虚,已成劳损。非需之岁月,难以望痊。

《宗伯集·为病势沉重痊可无朔恳乞圣恩早放生还疏》臣病转笃,始而肉消,今且骨立矣。始而唾痰,今且带血矣。声哑喉干,神伤形惫,多医罔效。

《奏牍·卷七》:吴甡积劳成瘵,实实难支,累牍告哀,徼恩允放。圣明固信其无他,亦人人知非假托者也。乃一时边臣妄谓此例可援,纷纷各以病至未老而乞休不已。无疾而呻吟在床,何为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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