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圣”陆羽为何在唐代诗文中形象各有不同?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楔子

唐代是一个文化繁荣的时代,在中国茶文化史上,唐代更具有非凡的意义,因为从唐代起咱们中国的茶学、茶道、茶文化才开始勃兴,也可以说世界的茶学、茶道、茶文化才开始勃兴。

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离不开唐朝本就经济与文化发达,人民对美好的实务开始了积极的追求与探索,但这其中啊,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来自于“茶圣”陆羽所著《茶经》的倡导作用。

陆羽作为一代“茶圣”,可不仅仅是后世知名,在当时唐代陆羽就已经是“顶级网红”了。

唐代诗文中有大量涉及陆羽的篇章。据羚羊粗略统计啊 ,仅《全唐诗》中收录的关于陆羽的诗歌即达四十余首,其他收录的诗句还不算在内,这个数量足以说明陆羽的火爆程度了吧。

但是唐代诗文描绘陆羽的形象却各有很大的差别,那么到底陆羽有哪些形象?

为什么这些形象会有很大的差别?

哪个形象更符合真正的陆羽呢?

这些问题,诸位看官不要急,且待羚羊一一为您揭晓谜底。


一、恬退独善、逃名出世的陆羽形象

在有关陆羽的唐代诗文中,反映出的主要是陆羽淡泊名利、不思仕途、逃名恬退的形象。

如刘长卿《送陆羽之茅山,寄李延陵》诗曰:

“ 延陵衰草遍, 有路问茅山。鸡犬驱将去 ,烟霞拟不还。新家彭泽县 , 旧国穆陵关。 处处逃名姓,无名亦是闲。

陆羽交谊最厚的友人皎然《访陆处士羽》诗曰:

“太湖东西路,吴主古山前。 所思不可见,归鸿自翩翩。 何山赏春茗, 何处弄春泉。 莫是沧浪子, 悠悠一钓船。”

皎然将陆羽比作当时隐居不仕的著名道士沧浪子张志和。

在陆羽和耿的联句诗《连句多暇赠陆三山人》中耿称赏陆羽“ 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 ,而陆羽则回答“喜是攀阑者, 惭非负鼎贤”。陆羽明确表示自己不是能够建功立业的“负鼎贤”。

陆羽看破功名利禄、逃名出世的形象最集中体现在他自己所作的《歌》中:

“ 不羡黄金 ,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 惟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陆羽另一首诗《会稽东小山》曰:

“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 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

该诗亦表明诗作者对济世求名的儒家理想已然看淡。

《宋高僧传· 唐杭州灵隐山道标传》中载陆羽称赞高僧道标曰:

“夫日月云霞为天标,山川草木为地标,推能归美为德标, 居闲趣寂为道标。”

这从侧面反映陆羽寄情于山川云霞,把居闲趣寂作为生活趣旨。据史载陆羽一生过着清淡朴素的生活,长期隐居不仕,“诏拜羽太子文学,徙太常寺太祝,不就职” 《陆羽传》,这确实和陆羽自己诗中反映的形象有一致的一面。

唐诗中陆羽友人咏及陆羽的诗歌中多处把陆羽比作前代的陶渊明和谢灵运。

皎然《赠韦早陆羽》曰:

“只将陶与谢,终日可忘情。不欲多相识, 逢人懒道名。”

李治 《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诗曰: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 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孟郊《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诗曰:

“惊彼武陵状,移归此岩边。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 啸竹引清吹,吟花成新篇。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

陆羽的形象与历史上陶渊明的安贫乐贱、隐居田园以及与谢灵运的放浪山水、探奇揽胜确有吻合之处。

陶渊明爱菊种菊,其《问来使》诗曰: “ 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 ,《饮酒其五》诗曰: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

菊在后世成了隐逸的象征,代表着不趋俗、不同流合污、耿直孤介。皎然在咏陆羽的两首诗中反映陆羽也是种菊爱菊的。

《寻陆鸿渐不遇》: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 ,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 归时每日斜。”

《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 “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 俗人多泛酒, 谁解助茶香。”

陆羽在其自传《陆文学自传》中描述自己“为性褊躁多自用意。 …… 凡与人宴处,意有所适,不言而去。人或疑之 ,谓生多嗔” ,这和菊体现出来的象征意义是相符的。

谢灵运是著名山水诗人,因政治上不得意,寄情于山水。

《宋书· 谢灵运传》载: “出为永嘉太守。 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 … 文帝唯以文义见接,… …灵运意不平,多称疾不朝直。穿池植援,种竹树堇,驱课公役,无复期度。 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

唐诗中一些诗篇的陆羽形象与历史上的谢灵运相契合。皇甫冉《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诗曰:

“采茶非采录 ,远远上层崖。 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旧知山寺路 ,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 , 何时泛碗花。”

皇甫曾《送陆鸿渐山人采茶回》诗曰:

“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 ,烟霞羡独行。 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 寂寂燃灯夜, 相思一磬声。”

在这两首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陆羽浪迹山川、飘逸不群和遁迹自然的形象。 这种形象也与陶渊明《归田园居其一》体现出的形象亦是一致的。

《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二、建功立业、求名入世的陆羽形象

唐代诗文中还有另外一个陆羽形象,他追求济世建功,希图留名千古。

唐末僧人齐己《过陆鸿渐旧居》诗曰:

“楚客西来过旧居,读碑寻传见终初。 佯狂未必轻儒业,高尚何妨诵佛书。 种竹岸香连菡萏,煮茶泉影落蟾蜍。 如今若更生来此,知有何人赠白驴。(时太守赠白驴。)”

在该诗中的陆羽形象虽一方面“佯狂”、“诵佛书” ,但并不“ 轻儒业” ,而儒家的理想是要治国平天下的。

明代童承叙在《题 <陆羽传> 后》即指出:

“ 羽少厌缁,笃嗜坟素,本非忘世者。… …时乃比之接舆,岂知羽者哉。”

唐代许多诗文亦能证明陆羽并非轻儒业,而是深具儒家情怀。

《陆文学自传》载:

“九岁学属文。 积公示以佛书出世之业。 予答曰: `… …羽将授孔圣之文。’ …… 公执释典不屈,子执儒典不屈。…… 因叹云恐岁月往矣,不知其书,呜乎不自胜。”

陆羽年少时就不顾其师智积禅师的反对固执要学习儒学,甚至为此呜呼悲伤。由此可见陆羽少年时就存在着对儒家入世进取、创建功业理想的强烈向往,酝酿着远大的政治抱负。

陆羽所著《茶经》亦深刻体现了陆羽的儒家思想,希望通过茶道来实现其中庸和谐的治国理想。

《茶经· 茶之器》载:

“ 风炉以铜铁铸之,…… 凡三足。 古文书二十一字,一足云`坎上巽下离于中’ ,一足云`体均五行去百疾’ ,一足云`圣唐灭胡明年铸’ 。 其三足之间设三窗, …… 一窗之上书`伊公’ 二字,一窗之上书`羹陆’ 二字,一窗之上书`氏茶’ 二字,所谓`伊公羹陆氏茶’ 也。”

风炉第一足上的铭文坎、巽、离都是周易八卦的卦名,分别代表水、风和火,风助火、火煮水、水烹茶,三者相生相助互相协调实现和谐;

第二足上的铭文“ 体均五行去百疾”表示的是炉体五行和谐才能烹出好茶以去百疾之意;

第三足“ 圣唐灭胡明年铸”指的是风炉为唐朝平定安史之乱第二年所铸,其中表达的深意不可等闲视之,表明陆羽希望通过茶道来实现天下太平、和谐大治的儒家治国理想。

至于风炉三窗上的文字“ 伊公羹陆氏茶” ,充分说明了陆羽以历史上的著名贤相伊尹自比的政治抱负。

陆羽非真正的隐逸避世,陆羽友人周愿在《牧守竟陵因游西塔著三感说》中曾指出陆羽“天下贤士大夫半与之游”;《陆文学自传》称自己“ 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 。这都说明陆羽对天下形势、时局变化是极为关注和敏感的。

陆羽在其所作的《游慧山寺记》中通过对慧山无当世之名的感叹隐晦表明了他对身前身后声名的关注向往,深恐自己无名。

“伤其至灵,无当世之名;惜其至异,为讹俗所弃。无当世之名 ,以其栋宇不完也; 为讹俗所弃,必其闻见不远也。 …… 此山亦犹人之秉至行,负淳德,无冠裳钟鼎,昌昌晔晔,为迩俗不有,宜 矣。”

《新唐书· 陆羽传》更记载陆羽“貌陋 ,口吃” ,李季卿招其表演茶艺,“羽衣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为礼,羽愧之,更著《毁茶论》”,这更加说明了陆羽对声名的关注与敏感。


三、对矛盾的陆羽形象的分析

无疑唐代诗文中,陆羽的“茶圣”形象是相互矛盾的,既有逃名隐逸、恬退独善的一面又有求名入世、希图建功立业的一面。造成这种矛盾与安史之乱撕裂了包括陆羽在内的许多士人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想有密切关系。

一个繁花似锦、宏伟壮丽的唐帝国不复存在了,面对他们的是凄风苦雨、黑暗动乱,虽建功立业的热情减退,独善保身的倾向加强,但终归出世与入世、趋佛与趋儒的思想两者之间在心灵不断发生冲突。

《陆文学自传》多次叙及陆羽啼哭,按陆羽人生经历的先后顺序第一次是在年少时因不能学习儒典而啼泣,“恐日月往矣,不知其书,呜乎不自胜”。

第二次是在安史之乱爆发后,“自禄山乱中原,… …感激当时,行哭涕泗”。 陆羽明显是因为面对动乱将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儒家理想幻灭而哭。

第三次是在苕溪隐居期间,“往往独行野中,… …夷犹徘徊,自曙达旦,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故楚人相谓 ,陆子盖今接舆也”。

这种啼哭是因为心灵的冲突矛盾,是出世还是入世,是隐逸逃名还是建功立业, 隐有不甘,仕又不可,如何能不心灵痛苦而号哭。 从这一点看陆羽与接舆确是一致的。

《论语· 微子》载“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 `凤兮凤兮! 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 ’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接舆乃佯狂,是在险恶的政治和德衰的乱世状态下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内心煎熬痛苦因而趋于某种狂态,是逃避与不逃避的心灵挣扎。

陆羽的心灵性格思想冲突造成了既非完全出世又非完全入世、半儒半佛和似隐非隐的陆羽形象。

“天宝后,诗人多为忧苦流寓之思,及寄兴于江湖僧寺”。《五行志》)陆羽亦不例外,甚至唐人赵直接称陆羽为僧,“余幼年尚记识一复州老僧是陆 僧弟子,… …又有追感陆僧诗至多” 。

陆羽虽常寄居佛寺,诵佛经,隐居不仕,纵情山水,但从未真正避世出家为僧。

另一方面,陆羽交友甚广,许多当时有声望的官僚和他都是朋友,,

“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卷, 《湖州刺史记》一卷, 《茶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 ,

这些著作大多应是记录儒家政治活动的书籍,即使是《茶经》亦反映了陆羽的儒家政治理想,但陆羽终身未出仕为官,晚年朝廷先后征诏陆羽为太子文学和太常寺太祝,但他都没有就职。

陆羽的一些友人在诗歌中将陆羽和陶渊明、谢灵运相提并论,他们除了寄情于田园山水这一方面类似外,陆、陶、谢在都不能真正完全不问世事、隐逸恬退这一方面亦有神似,他们纵情于田园山水时都仍怀揣着建功立业的理想。

如陶渊明一方面表示自己“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 , 一去三十年” ,另一方面又高歌“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 猛志逸四海, 骞翮思远翥”。

正如李泽厚指出的: “陶潜采取的是一种政治性的淡泊” ,其实陆羽又何尝不是政治性的淡泊。

但正是这种淡泊,让他们把心中的抱负得以寄托在其他领域,反而获得了极大的成就与创造了历史,陶渊明寄情于田园,才开创了田园诗派,被誉为“诗宗”,承上启下,奠定了唐诗的发展基础。

而陆羽寄情于茶道,精于茶道,以著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闻名于世,对中国茶业和世界茶业做出了卓越贡献,被誉为「茶圣」,奉为「茶仙」,祀为「茶神」。

陆羽的人生正应了那句“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淡泊,并不是一种退避,而是另一种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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