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汉之际兵制的变革一言以概括,即为“民兵之制渐废,而募兵之制逐兴”,以下详谈。

战国至秦为大争之世,攻伐几乎无岁不有,故需举国皆兵。以秦制而言,男子十七岁“傅籍”,以后根据战争需要,随时可征集入伍,即无战事亦需演武训练,岁至六十,或爵至“不更”方可免役。
汉朝初兴其制度犹存,只是年限稍宽,引《汉仪注》言“民二十三为正,一岁为卫士,一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骑驰、战陈。年五十六,衰老,乃得为庶民。”
文、景治世,与民休息,讲武训练制度渐渐废弛。引《汉书 邹阳传》言“吴、楚之王.......驱白徒之众,与天子争衡。”所谓“白徒”即未经训练的白丁,此为汉景帝“七国之乱”时所语,可见当时旷日未经训练的民众正多。
新莽篡弑,光武中兴,天下惨遭丧乱,以急需蓄养民力故,中兴建武六年,罢郡国都尉,民兵之制遂废,讲武之制亦成粉饰。引《魏书》奏言“......可无四时讲武,但以立秋择吉日大朝车骑。”三国魏武承汉制,可见“讲武”已徒为礼仪,于武备则全无用处。
民兵即已渐废,遇有战事则不得不募兵,后汉马援伐五溪蛮,以十二郡募士,募兵之用虽渐广,尚依需索于内。至窦宪逐北匈奴时,作战主力已为胡兵(该次战事窦宪、耿秉各领汉军四千骑,南匈奴出军万骑,羌胡出军八千骑)。此时后汉兴盛,故胡虏尚能依附,当后汉内争衰弱,祸患立起,百姓被难,诚如孔子所言“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民兵制度的废止,虽得一时之利,然而武备不修遗患颇多,下文举其关乎国运者两条。

一、军队战斗力的下降。
汉文帝时,晁错《言兵事疏》论及汉与匈奴的军力比较时曾言“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概言之,汉军野战实不逊于匈奴,此一方面固然由于汉军兵戈犀利,甲胄得当,而民众素习兵事、遇敌敢战亦为一重要因素。
迁延至后汉,大将军梁商谈到与匈奴的攻守形式时只能说“良骑夜合,交锋决胜,夷狄所长,中国所短。乘城固守,以待其衰,中国之长,夷狄之短。”可见当时的汉军已怯于野战,徒能守备而已。战力之消长,关乎民族精神之强弱,此诚可谓武备不修,忘战必危的祸患之一。

二、外强中干、战依胡骑的形式凸显。
后汉光武帝取河北时已颇依靠边兵渔阳突骑,《后汉书景丹(云台二十八将之一)传》记载,景丹与王朗大将儿宏战,纵突骑破敌,光武赞叹“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乃见其战”。而突骑中已多杂乌桓异族。
后汉中叶,大凡攘外之战,已多用藩兵,如明帝永平年间,击北匈奴,已杂用南匈奴、羌、胡、乌桓、鲜卑兵。
及至后汉末年,心腹中弱,边陲强悍的偏重之局已成。当时之名士郑泰曾言“天下强勇,今见在者,不过并、凉、匈奴、屠谷、湟中、义从、西羌八种,皆百姓所畏服。”此八种多北方边境胡骑。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除边衅常开,就地取士便利之外,中原积弱当为主由。诚如后汉学者应劭所言“自郡国罢材官骑士之后,官无警备,实启寇心。黔首嚣然,不及讲其射御,用其戒誓,驱以即敌,每战常负”。此则民兵制度废除的遗患之二。
中原因与民休息而逐渐富庶,又因武备废弛而失去自保之力,实启异族窥觑之心,如易经解卦所言“负且乘,致寇至”,东汉末年至两晋南北朝,百姓被祸之惨,实为触目惊心。兹录蔡文姬《悲愤诗》的一段以为佐证。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几微间,辄言弊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此仅董卓进洛阳时,百姓所遭受的劫难,更遑论五胡乱华之际“两脚羊”的惨剧。
异族凭陵之祸虽不全由汉代民兵制度的蜕变,然而“国虽大,忘战而必危”此固当为恒理。
以上浅近之论,望方家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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