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亚各国间争吵不休的众多历史遗留问题中,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朝鲜绑架日本平民的“人质事件”大约算是最年轻的一个。然而,在并不算短的四十年中,这个问题却几经嬗变,从最初受害者家庭的人生悲剧逐渐演化成为两国用以互相博弈的政治闹剧。而今,对于日朝双方而言,它甚至已不再是必须处理的一桩麻烦,而成为了两国间相互走近的契机。

被“神隐”的人们

看过宫崎骏大师的动画电影《千与千寻》的人,一定会对片中“神隐”的概念印象深刻。你所熟悉的某个人或物,某一天忽然毫无理由地消失了,日本人将之称为“神隐”。而在上世纪后半叶的日本经济腾飞时期,“神隐”对于日本西海岸诸县的民众来说,并不仅仅是个神话故事,而是一个被编得有鼻子有眼的都市传说:1977年,新潟市初中一年级的横田惠在放学后,于回家途中在海岸边突然失踪；1978年,相继有3对恋人傍晚在海边散步时神秘失踪。类似的新闻不断见诸日本报端,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告一段落。

据日本方面统计,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排除了离家出走、事故、自杀、谋杀等一切其他可能、找不出任何理由就突然失踪的人数总计大约有近百人。当然,在当时,由于正值冷战高峰期,并非只有日本碰见过这种邪门事件。有好事者后来曾经分析,在整个冷战期间,绝大多数各类“灵异事件”(包括UFO、人员失踪、客轮飞机失联等)都与冷战双方当时互相搞的那些小动作有关。日本人员失踪案在众多灵异事件中最灵异之处在于,它最终竟然被搞清楚了。

靠绑票学日语

1987年,韩国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韩航空858号班机空难事件,策划该事件的金贤姬被韩方认定为朝鲜特工(朝方从未承认),而据金贤姬供述,她之所以能够成功冒充日本人实施作案,是因为组织为其安排了一名叫做李恩惠的人做其老师。此消息引起了日方的注意,几经核实之后,日方确认李恩惠即是在1978年失踪的田口八重子,日本政府受该事启发,推测失踪的日本人可能被朝鲜特工绑架,并用来为朝鲜培训特工人员。

失踪人员被朝鲜绑架的猜测在日本引起极大反响。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十三岁时被绑架的女孩儿横田惠的父母挑头,结成了“绑架受害人家族会”,并逐渐得到了社会力量的支持。他们不断向政府请愿、施压,使得日本政府也不得不把“人质事件”作为对朝鲜外交的首要悬案,并把解决“人质事件”作为与朝鲜进行邦交正常化的先决条件。

2002年9月,小泉纯一郎首相专门就解决“人质事件”问题首访朝鲜。这次会谈的结果让世人震惊:金正日不仅亲口承认了绑架问题确有其事,还就绑架问题向日本道了歉。朝方还允许五名幸存的受害者回日本探亲。

小泉2002年的朝鲜之行,曾被认为是日本外交上的一大胜利,因为其不仅让一向以强硬著称的金正日亲口就该问题道了歉,还接回了五名被绑架者。然而,当五名被绑者回到阔别已久的日本,谁也不会想到,日朝之间就该问题的罗圈架才刚刚开始。

探亲假有去无回

今天回头看,日朝2002年对于人质事件的和解,从一开始很可能就是一个互相没说清楚的误会。当时日本和朝鲜方面说好了,5名被绑架者在回日本探亲两个星期后,应该再度回到朝鲜。然而当被绑者回到了日本后,事情完全超出了朝鲜甚至日本政府的控制范围,被绑者在日本的亲人以及“绑架受害人家族会”通过媒体不断向日本政府施压,主张被绑人员不应再回到朝鲜。在民众的压力下,这5人至今依然待在日本。日本外交在交涉阶段,用“短期回国”的方式将被绑架者带回国内,其手法让朝鲜方面有了日本政府违约在先的口实。

而随着5名幸存者的回国,日朝之间关于其他被绑者问题的争论也随之激烈了起来。首先,在人数上,朝方在2002年只公布了11人的下落,而日本方面仅官方认定的人数就有17人,现首相安倍晋三等人还一贯主张增加该人数。其次,对于2002年所公布的结果,日本方面一直认为这只是初步调查,而朝方则坚决主张人质事件至此已经解决。以上的这些分歧使得日朝之间2002年刚刚开始的谈判再次陷入僵局,深感与日本交涉无望的朝鲜自2008年起重新关闭了对话的大门。

为何久拖不决

众所周知,受制于其特殊文化的影响,日本近代以来一直不善于外交。然而,即便如此,日本在“人质问题”上从破冰至今整整拖了十二年之久,还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用现任首相安倍自己当年的评价说:“谁看这个问题都知道这是场闹剧,早就该结束了。”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种笨拙背后是否暗藏了别的心思。

事实上,日朝这两个国家互相走近的需求,比表面看上去要大许多。在朝鲜看来,在一直在向其提供经济援助的中美日韩这四个国家中,从日本拿援助是拿得最痛快的,这并不仅因为日本不和朝鲜接壤,更重要的是日本也能通过向朝鲜提供援助而获取极大的利益。可以想象,如果日朝关系能够实现正常化,日本肯定会向当年对华一样出现空前的对朝投资浪潮,而朝鲜也会在一段时间内和日本保持极为友好的关系,这样日本就能将中国和韩国一军。

然而,日朝关系存在着难以迈过去的两道坎,首先,由于美国的制约,日本需要与美韩两国在对朝问题上至少维持表面上的“同进退”,如果日本平白无故地与朝进行双边对话,势必引起盟友的非议。其次,与对中韩一样,日朝之间同样存在着历史恩怨,二战中的罪行让日本谈判时先天矮了一头。站在日本的立场上看,日本希望在与朝鲜谈判之初就至少在道义上扯平关系。

以上的两个需求,恐怕是造成日朝间“人质事件”久拖不决的根本原因。事实上,正因为有了“人质事件”,日本才能够在朝核问题之外与朝鲜另找借口“常来常往”,而同样是由于有了“人质事件”,在这些往来之中,处于道义弱势地位的反而是朝鲜。从这个角度看来,日本对该问题的久拖未决,其实反倒是为自己赢得了一张牌。由此看来,“人质事件”虽然的确“早该结束了”,但为了自己的小算盘,政客们恐怕还是会将它无限期地拖下去。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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