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仙是北平书生，才学过人，被舍中同辈推为冠首，他 的父亲也是老来通晓经书，出自于翁覃溪门下，濡染有素，尤 其擅长鉴别金石碑看版，收藏的多是精本。霍生听说秦中是古 代帝王都城，旧碑林立，掘地数尺往往就能得到珍宝异物，都无法鉴识，于是骑马整装前去。凡是宫殿庙宇，搜求殆尽，然 而见到的都是人间常见的一些版本，不足以向人称弄。他想古 代嗜好奇物之人，无不搜探岩洞深穴，因此就背着行李带着干 粮，深人山中，幽崖深谷，无不涉足。然而寻到目力足力都无 法支持，奇物仍然杳无踪影，兴致也渐渐消失了。

有一天他在山上迷了路，苦于找不到出路，打柴担水的人 都看不见了，没有地方去问路，想找一块可以睡觉的地方，而 别处也没石穴可以藏身，只有松林中有一大块磐石十分光滑干 净，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便拂去灰尘把枕头放在上面。这时太 阳西沉，山间繁响群起。兽吼鹤鸣，令人毛发尽竖，于是，霍 生匍匐着爬出树林。仰看天空，星疏河淡，月光如画，照在地 上，远远望见半山腰的林丛中隐隐有屋舍，灯光依稀可辨，于 是顺着光亮处走去，大约走了一里左右，便到了，看那屋舍宏 伟高大，好像是富豪世家所住。于是便急忙敲门，很久，才有 人在里面问：“深夜荒山，为什么到这里来？”霍仲仙告诉他自 己是因为寻访碑刻迷了路。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仆人带他进： 去，主人已在堂中等候。只见主人苍髯飘飘，身着道服，容貌 清古，主人请霍生入座，彼此介绍姓氏。老翁自称姓吴，在山 中隐居已经五十年了，他问霍仲仙自进入秦中以来找到多少碑 刻。霍生伸手从背囊中取出所得，放在几案上，老翁观看完 毕，笑着说：“你摹拓碑文的技艺很高，只可惜搜寻不广，这 些都是尚书毕秋帆所写的《关中金石志》中提到的东西，观察 孙渊如所写的《寰宇访碑录》中也印载过，不足以使好古之人 心生瞀惕。”霍生闻听此言，惭愧得汗流不止，走上前请他指 教。老翁说：“这并非容易之事。况且近来碑石遭兵乱焚踏， 残毁的很多，尤其难以搜求。我家留心搜求碑刻已经有四代人 了，稍有积藏，愿意拿出来聊供雅玩。”随即呼唤童子人内取 出。霍仲仙看去，都是唐、宋拓本，不是近代作品，叹赏不已。

时陕西人中盛行《争坐位帖》，老翁所收藏的拓本里比如 “权怪咄此”四字，都十分清露飞动，实在称得上是至宝，霍 生偶然展卷至末尾，看见有数行楷书字体，精彩秀拔，后面写 着“琼华女史跋”几个字。霍生把玩许久，爱不释手，向老翁 询问此是何人，而且说：“若能得到这样的女子，一生足矣！” 老翁笑着说：“这是小女。她胡乱涂鸦之笔，哪里值得霍君称 赞？”霍生十分局促，深表歉意，以示唐突，而老翁却面无怒 色，随后，老翁招呼童子清整被褥，请霍生到另外一室安歇。 室内薰炉茶碗，陈设精好，帷帐用具，淡朴而有古风。霍仲仙 正要脱去鞋袜就寝，书僮忽然推门而人，说主人命令送汤来， 霍生正腹中饥饿，于是将汤全部喝尽，对吴公的好客之情深觉 感动。

天亮时，霍生想道别离去，老翁极力挽留，说：“你远道 而来很不容易，为何不多留几日？”于是命人杀鸡煮饭，盛宴 款待。一天中午，霍生步人园中亭中小憩，四周曲桥碧涧，幽 寂异常，老翁对霍生说：“小女喜欢金石之学，居住在偏僻的穷山，没有老师可以咨询解难。我一向听说先生学问高明，愿 意让小女拜你为师，作个女弟子，不知你能否答应？”霍仲仙 正谦让时，婢女等人已扶老翁小女出来。小女红裙曳地，盈盈 而拜。霍生侧目而视，见她明眉皓齿，秀丽绝色，老翁把定武 本的《兰亭》送给霍生作见面礼物，霍生解下腰间带的一枝白 玉藕回赠，两人品茶，接着谈天，女子翩然进入室内，从此女 子有时通读简牍，疑难处让婢女代为询问，所问的都是禹碑是 真是假，石鼓之文孰是孰非，各种金石碑刻的源流派系。霍生也不能全部回答。

霍仲仙在山中居住了数日，老翁送他下山，过了一年，他 再次前往探访，只见古木参天，绝壁万物，苦苦寻觅老翁居 所，竟然再也找不到，只好惆怅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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