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木

一、

唐时有位名叫明崇俨的谏议大夫，他年轻时父亲曾经当过县令，县衙的一个看门人据说会道术，少年明崇俨便去请教他，看门人于是交给了明崇俨见鬼的方法，以及役使鬼神之术，同时送给他两本书。明崇俨翻开书，发现里面写的都是人的名字，明崇俨独自一人跑到野外，按书中所记的名字一一呼喊，每叫一人，便会有一个声音答到：“唯”，如此一共见到了数百人。此后每当有需要的时候，便呼喊这些人的名字，他们便都会立刻出现。

一次明崇俨走在外面，看到有豪贵之家正在进行合葬双亲的仪式，拉着棺材的车一路去了郊外，始终跟在车后的明崇俨上前找来那家的一个仆人问：“你家主人是要合葬双亲吗？”答说：“对。”明崇俨说：“你取灵柩，不会误把别人的坟给打开了吧？”答说：“没有。”明崇俨说：“我之前看见紫车后面坐着一位夫人，年纪五十多岁，身形颀长，一看就是富贵之家的妻子，而她后面又跟着一鬼，正当壮年，头发稀少，穿着破烂，欢欣雀跃地跟在夫人后面，夫人边哭边发怒：‘哪里有这样合葬的呀！’你试着将我的话告知给你家主人，就说是明正谏说的这些话。”

合葬双亲的那个人听到这番话，大惊失色，边哭边对明崇俨说：“我年轻时就失去了父亲，昨天迁葬，坟茔是一个老仆人指认的，没想到竟会发生如此的错误。”

明崇俨之后亲自带着这人到了埋葬他父亲的那片墓地，之后让人们挖开那座被误挖的墓西边的一座墓，挖开后找到一块墓志铭，按上面所写正是这人的父亲。这人于是连忙将被误挖出来的骨头给扔了，而将自己的双亲合葬在了一起。【《广记·卷三百二十八》引《纪闻》】

疫曰：古代对于人死后的归宿一直有不同的说法，或说人死后魂归地府，之后再度投胎，或者认为人死后会一直住在自己的尸体被埋葬之处，这两种说法互相矛盾，但是始终一直并行存在，一直到今天都是如此。

二、

鲁地有一个叫廉广的人，一次上泰山采药时凑巧下起了雨，便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等到雨过天晴时，已经是半夜里了。廉广却也不害怕，十分悠闲地朝山下走。走着走着忽然遇上一人，穿着样貌皆如隐士一般，他问廉广说：“您何以深夜在此？”之后便邀请他到树林里一块坐着聊天。聊了很久，忽然对廉广说：“我会画画，可以将这种方法交给你。”廉广没有多想，便答应了。这人于是对廉广说：“我给您一杆笔，您可要藏好了，这笔只要无论随便画点什么，都可以通灵。”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杆五色笔交给了廉广，廉广连忙跪下来感谢对方，等到磕完头，再抬起来时对方就已经不见了。

后来廉广曾经试验过几次，都成功了，但是为了保守秘密，廉广并不敢轻易去画。后来偶然来到了中都县，此县的李县令是个好画之人，又听说了廉广有杆神笔，于是便让人将廉广请到了县衙里，边设宴款待他一边问画画的事情，但廉广始终什么都不肯说。最终李县令威逼利诱全用上了，廉广这才不得已，起身在墙壁上画下了数百只鬼兵，态势就像是随时准备与敌人开战一样；一个姓赵的县尉听说了以后，便也死缠烂打求廉广作画，廉广于是在这个赵县尉房间的墙壁上，也画下了数百头鬼兵，情状就如同在紧张筹划作战方案一样。当天夜里，两伙被画在墙上的鬼兵就都复活过来，叮铃咣当地大战了一场。

李县令和赵县尉见到这画如此神奇，不敢再保留下去，急忙命人将墙壁上的画都毁掉了，廉广得知后，也因为害怕被追究而逃往了下邳。却不想下邳的县令知道廉广的事后，也硬要求廉广作画。廉广对他说：“我偶然在夜里遇见了一位神灵，传给了我作画的方法，却每每都不敢下笔，因为所画之物往往都会兴妖作怪，还请县令明察。”可是县令却不听，对廉广说：“画鬼兵能打起来，你画些别的东西不就不会打起来了吗！”于是让廉广画一条龙。

廉广没办法，只好勉强起身作画。才刚画完最后一笔，就只见大堂上云雾蒸腾，暴风突至，画上的龙乘着云雾腾身而起，转瞬间消失不见，继而大雨滂沱，一连几日不止。县令担心这连日大雨会引发洪水，便开始疑心廉广有妖术，于是将他抓进了大牢，想尽了一切办法审问他。廉广则只是始终坚称自己没有妖术。另一边连日的大雨还是下个不停，县令愈加怒不可遏。

廉广被莫名其妙关在大牢里，心酸地嚎哭不止，同时不停喊着那晚遇见的老神仙哭诉自己的遭遇。当天夜里，便梦到一个神人对他说：“您可以画一只大鸟，大声呼喊它，之后骑在它身上，便可以脱身了。”

等到天亮后，廉广便秘密地在大牢墙壁上画出了一只大鸟，呼喊一声，只见那只鸟果然便展开双翅，从墙上跳了下来，廉广便骑到它的身上，成功逃走了。大鸟一直飞到了泰山之下才降落，在那里廉广又见到了之前遇见的神人，他对廉广说：“您将画的秘密泄露于人间，所以才会有这一场大难。本来给您一杆笔，是为了可以让您藉此求得幸福，您却反而为自己招来了灾祸，您该把笔还给我了呀。”廉广于是便将笔从怀里掏出来，重又还给了对方，转瞬间，这人就又不见了。

从此后廉广也就失去了作画的能力，而他在下邳所画的那条龙，也只剩下了一面光秃秃的泥壁还在。【《广记·卷二百一十三》引《大唐奇事》】

三、

唐时陇西的李僖伯，元和九年在温县做官，经常为我讲他以往遇见的一些怪事。

元和初年，正值朝廷选官之时，李僖伯租住在长安的兴道里等待分配，一天清晨前往崇仁里探访一位同样等待分配的朋友。回来时走到兴道里东门外的北下曲，忽然马前有一个身材短小的女子挡住了去路，她身穿着孝服，只有三尺来高，说话的声音却像身材高大的妇人一样，咄咄逼人的架势像是在责怪谁，她一面说：“千忍万忍，终究要做个了断，我绝不会放过你！”又一边弹指头一边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因为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因此僖伯虽然对眼前这个女子感到很奇怪，但却不敢耽搁，什么话也没问就走了。

等到天快黑时，这女子又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过路的人都觉着她不太对劲，但是却没人能说清这女子打哪来，又要做什么。如此过了两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女子则一直待在崇仁北街上哪也不去。

日子过了没多久，一天李僖伯从官署里出来，走到景风门时，望见大街上已经聚集起了一大堆人，热闹得就像东西市里的戏台一样。李僖伯走进去看，发现是那个身材短小的女子坐在人群中间，一块布盖在头上遮住了脸，言语颠倒混乱，围在她周围的年轻人不停地嘲笑她。有人想要靠近这女子，女子就突然站起来要抓那人，对方只得又退回来。

等到中午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这女子刚刚坐下，一个少年就出其不意冲上来，一把将女子头上盖着的布扯了下来。之后人们惊讶地看到，那个女子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根三尺高的小青竹，竹子上挂着一颗空洞洞的骷髅头。

后来，负责京师防卫的金吾卫还将这事特意报告给了朝廷知道。【《广记·卷三百四十三》引《乾（月巽）子》】

疫曰：唐代人很喜欢写这种完全没什么深刻含义专为吓人的小故事，后来反而不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