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的少数民族统治者是怎样解释华夷之辨的?

在中国正统的道统观念中,是极其看重夷夏之辨的,华夏与胡人的区隔被称为夷夏大防,是绝不能混淆的。在服饰上,华夏是右衽,胡人左衽,区分鲜明而对立;在生活习俗上,胡人 “反首衣皮,餐羶饮冲”,这在汉人看来和几乎野兽一样; 所以在属性上,中原汉族统治者是不把胡人看做人的,认为他们只是有着人形的动物。冉闵在《杀胡令》中就说胡人是“狼子野心”,他失败后,在临刑前也怒骂胡人是“人面兽心”。 西晋御史中丞傅玄曾上书说:“臣以为胡夷兽心,不与华同……” 明末吕留良也认为“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华之与夷,乃人与物之分界,此乃域中第一义。”可见中原士人对胡人的歧视根深蒂固。

胡人

然而在历史上,胡人经常凭着强大武力打败汉人入主中原。可是正如欧洲的君王如果得不到教会的加冕就不会被承认一样,胡人统治者如果不能被中原士大夫阶层接受,其统治就没有合法性,也不可能稳固;而汉人如果坚决不承认胡人的统治,必然招来屠杀,为此,无论是战胜的胡人还是战败的汉人,都想尽办法来解释华夷之辨,使双方可以共存下去。

春秋时,荆蛮楚国崛起,无视中原秩序,自立为王,楚王熊渠还嚣张地宣称,“我蛮夷也!”。中原王朝明知打不过强大的楚国,又不能对这个蛮夷做大无动于衷,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个说辞:“……楚称王,而诸侯不以为非者,盖蛮夷畜之也。假令齐鲁称王,诸侯岂不伐之!”意思是说,楚国称王,中原诸侯没有为难它,是因为中原诸侯把楚国这种蛮夷当做畜牲,不值得与其计较,如果是齐国鲁国称王,怎么能不去讨伐他们!这样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而胡人统治者就更是绞尽脑汁,使出各种招数来消弭华夷鸿沟。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北魏拓跋家族,他们的做法是索性穿一件华夏的马甲,让自己融入其中,使人无法分辨。孝文帝通过迁都洛阳和改风易俗,将统治中心搬到华夏核心地区,穿汉服,说汉话,取汉姓,放弃游牧学习耕种,使鲜卑人与汉人在文化、生产、习俗上完全融合。

做得最绝的是隋唐皇帝。隋唐两朝皇帝其实都是胡人血统,隋朝的开国皇帝杨坚原名叫普六茹坚;他的外甥,唐高祖李渊的爷爷李虎原名叫大野虎,他们都来自拓跋鲜卑的西魏八柱国家族。可是他们一旦入主了中原,立马就改为汉姓,还声称这是归宗,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汉人。李唐得天下后,立即认老子李耳为祖宗,一下子占据了华夏正统文化主干,使其统治的合法性变得不容置疑。然而他们虽然已经汉化,可是鲜卑族的一些习性仍有残留。最典型的就是唐太宗的太子李治娶了父亲的女人武媚娘为妻,而唐玄宗李隆基抢了儿子的女人杨玉环为妃,这种伦常混乱,正是鲜卑族野蛮婚俗的体现,也是被后世诟病的,正统的汉族皇室不可能如此行事。

其实这种通过认祖宗来彰显自己正统地位,撇清蛮族身份的做法不但中国有,西方也一样。如今欧洲许多原本是森林日耳曼蛮族和北欧海盗的后裔都姓克里斯蒂(基督),有了这个姓氏,就成了圣裔,谁还会去追究他们祖上到底是野蛮人,或者是强盗还是贼呢?

在阿拉伯世界,真正的先知后裔只有约旦王室的哈希姆家族一支。可是无论什叶派还是逊尼派,有无数穆斯林姓穆罕穆德,一来显示对先知的崇敬和皈依,二来也显示自己的血统高贵。

在傍牛人这一点上,古人比现代人境界要高得多,现代人都热衷傍大款,而古人却是傍圣人,古代谁要是认沈万三为祖宗,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蒙古人是最没有汉化愿望的少数民族统治者,元朝皇帝没有一个听得懂汉语写得了汉字,他们完全把汉人当做奴隶。由于没有处理好华夷认同问题,所以他们的统治一直没有得到汉人,尤其是财力雄厚的江南汉族士大夫阶层的接受,他们宁可跑到日本去也不愿食“元粟”,因此元朝的统治也是最短暂的。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要用“大哉乾元”来装点国号,使他们的统治带上一点华夏元素。

处理华夷之辨问题最厉害的是清朝,爱新觉罗家族既没有像北魏和隋唐那样完全抛弃自己的文化习俗融入华夏,也没有像元朝那样将蒙古人与汉人对立起来,而是在将自己的衣冠强发饰强加于汉人的同时,又在文化上做到了与中原的融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雍正皇帝还亲自写了一部专著《大义觉迷录》来做论述,这在历史上是唯一的。

雍正首先强调,古代由于疆域不广才有华夷之别,其实华夷本一家人,“三代以上之有苗、荆楚、玁狁,即今湖南、湖北、山西,在今日而目为夷狄可乎?”意思是说夏商周三代时湖南、湖北、山西都是蛮夷地区,现在还能说那里时蛮夷吗?

然后又说,“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 意思是说,我们爱新觉罗家族的籍贯是中国东北,我们不是外国人,就像中原有各种籍贯一样。按照上古说法,舜是东夷之人,周文王是西夷之人,但他们都被尊为圣人,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还接受了楚昭王的聘请呢,按照春秋的划分,楚国也是蛮夷、秦始皇也是西戎!

雍正还对满汉衣冠服饰之区别作了辨解,强调衣冠之制自古都因时因地制宜,人们各就其习俗方便用之,刻意回避了清初血腥的剃发易服,只说“孔雀翎、马蹄袖”无关于“礼乐文明治乱”。

清朝因为在夷夏之辨的解释上比前代有所突破,实现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所以统治也比较牢固长久,是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中统治时间最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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