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与魏忠贤暗合一件事

万历五年即公元1577年九月,张居正老父张文明在老家病逝。

相爷的亲爹死了,这是大事。但更大的事是,工作。此时正是改革的攻坚期。要工作还是要发送老爹,给张居正出了大难题。

也许有的观众会说,这有什么难的。请一个礼拜假,回家出完殡就回来工作,不就完了吧。

想得太简单了。那是现在,有的年轻人看病危父亲连同葬礼就请七天假,基本啥也不耽误就回去上班了。

在古代,统治者讲究孝治天下,对子女的尽孝方式是有严格法律规定的。官员必须做孝道表率,父母双亲去世,必须要回家守孝。是为“丁忧”,时间各朝代各异,汉朝是三年。我们眼下的明朝,稍短,27个月,两年零三个月。大明律白纸黑字写在那,多大的官都得遵守。

于是,张居正就犯了难。回去守孝两年半,再回朝中,可能物是人非了。大权旁落不说,改革大业也要付之东流。

那么有人会说,不丁忧行不行呢?

这个可以有,但凤毛麟角。在封建王朝,有两种情况是不丁忧的。一是皇帝,因为国家不可一日无主。二是皇帝特批。对此明朝法律里规定:如果官员确实有要务在身,无法守孝,经过皇帝特批,可以不回家守孝,继续留守工作。这叫“夺情”,忠孝不能两全,先尽忠吧。但这样的规矩,先前大多适用于有守土之责的边境将领。文官,尤其是内阁大学士,敢夺情的,少之又少。到了万历年,已经八十年没有文官破这个例了。

到了张居正这,破了。

一场“夺情”大戏开始了。

张父死讯传来后,张居正随即上奏,请求“丁忧”。与其说这是走惯例,不如说这是走形式,这时候的万历才13岁,万历皇帝批复:不准。于是张居正再次上奏请求“丁忧”,继续走形式。万历再批复:不准。接着张居正又上奏,声泪俱下,要求丁忧,万历也很坚决的批复不准。三起三落,跟历代禅让的戏份差不多,三让,曹丕对汉献帝,司马炎对曹奂,都演过这样的戏。

最后,万历下诏:张居正夺情。张居正不再坚持,接旨。

但是,君臣戏演完了,庙堂的配角却不干了。弹劾者接连不断。明朝的言官道德感极强,个个都是卫道士。再加上张居正的政敌数量增多,此时张居正改革已经进行了五年,得罪不少人,他们终于抓住了张居正的道德小辫子,与言官一起攻击张居正不孝,说这是类同禽兽之举。

一时间,张居正站在了风口浪尖,几乎四面楚歌。但久经战阵的张首辅,自然很有城府,气定神闲,拿出旧招:辞职。万历皇帝当然不会让他走,为了安抚张首辅,自然就要给张首辅出气,于是万历下旨,将最早四个弹劾张居正的人杖责,发配流放。并发诏,有敢攻击张居正夺情的官员,一律按重罪判处,严惩不贷。圣上发了雷霆之怒,百官的倒张潮很快退潮了。

从这个事件,我们可以看出张居正的权势,达到了多么炙手可热的地步。也从中可以看出,首辅大人对言官清流的态度:不屑一顾。

重用循吏、慎用清流是张居正的一贯态度。

当时有个著名清流人物何心隐。号称王阳明的再传弟子,阳明心学第四代传人。早在嘉靖时期,何心隐去北京访友时,就曾见过张居正,当时三十五岁的张居正还是翰林学士,二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二人的争议在哪呢?

主要分歧在三观,焦点是对人性伦理的认识。何心隐认为,人为天地之心,心是太极,性即是欲,反对“无欲”,主张“寡欲”,就是用节制欲望替代消灭欲望,上层人士与百姓同欲,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我眼里没有父亲君主与杀父的禽兽之举是两码事,五伦中最重师友。师生关系比父子、君臣还重要。这在正统士大夫张居正看来,无疑于公开倡导作奸犯科,妖人妖言惑众。两人自然站不到一起。

张居正当政后,何心隐成为炮打新政的重炮手。利用民间的影响力,他在讲学和著作中对张居正大加批评,指责张居正压制思想自由,迫害“异端”,打击不同意见的知识分子。张居正对之也是水火不容。

万历四年即公元1576,何心隐被官府通缉,罪名是聚集门徒,扰乱时政。万历七年即公元1579,何心隐在湖广被抓获、收监,湖广巡抚王之垣下令,在狱中用乱棍打死何心隐。何心隐在死之前对王之垣说:“公(你)安敢杀我?亦安能杀我?杀我者张居正也!”

你怎么敢杀我,怎么能杀我?杀我的是张居正。

反对张居正的人,在万历十年间都没得到好,张居正与清流和在野大V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为什么清流反对张居正?在持“君子入仕”观的他们看来,当官的人必须是君子,必须做道德表率。在道德是非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百德孝为先,不管有多少理由,不孝父母就是禽兽不如。这是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原则。所以在清流们眼里,哪怕张居正有天大功劳,他也是一只禽兽。

而在张居正眼里,这些人就是无用的乌鸦。改革要彻底,就要消除杂音,对他们必须斩草除根。

怎么斩草除根呢?这些清流官员被赶出朝廷、离开庙堂,在哪里栖息继续战斗呢?

张居正找到了他们的老巢战壕:书院!

古代书院既不等同于学校,也不等同于图书馆书店。而是集教学、藏书、研究、辩论甚至集会结社于一身的教育组织。

他们的影响力,简单地说,也是四个字:聚众讲学。但这些聚众讲学,不限学术,多涉及时政。有点像今天的论坛,一个主持人,加一群评论员。来此讲学者,多为失意官员,因是官场过来人,对时弊也就看得更为透彻。来此听课的,多为抱有儒家信仰、壮志未酬的青年学子和官员。所以,对社会舆情的影响很大。

张居正对书院一直抱有冷眼。各地书院最让当局头疼的是议论朝政。因此,明代围绕书院问题多次发生激烈斗争。这次,该下手了。

于是,历史上少见的对书院的清缴开始了。

万历七年即1579年正月,朝廷下诏宣布,查封全国全部书院六十四处。书院的田产查归里甲。许多历史悠久名闻遐迩的书院就此寿终正寝。理由是不许“群聚徒党”“空谈废业”。

宋代以来蔚然成风的书院讲学,就此扫荡一空。

通过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到,张居正是一个集中力量干大事、不尚争论、讲究实际的政治家,七嘴八舌的书院不足挂齿。但是,问题并非如此简单。

他和读书人的分歧在哪里呢?平心而论,以王阳明为宗的心学,讲究一切发乎于心,随心所欲地发展儒学,将儒学禅宗化,对学人求真和释放个性大有裨益。但将心放大一切合理的地步,随心所欲地做事,不学无术,欲望得不到节制,人纵然不会虚伪了,但心变魔了,又与禽兽何异?所以,适当的规制是必要的。如果缺乏规制,不仅官员队伍会散漫,人心也乱了,整个国家的官员队伍就不好带了。

回顾历史,应该承认,张居正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当时王阳明的心学思想蔚然成风,书院讲学成了风尚。王阳明心学偏重思想解放,使得批评朝政成为家常便饭。在其影响下,传统儒家经典伦理受到挑战,开始动摇,四分五裂。要收回人心,必须重建传统价值观念。张居正毁书院如此决绝,就有这个原因——心学好比蛀虫,已经侵入朝廷,侵蚀众多不安分心灵。在朝官员受其“蛊惑”,致力于心学研究和学习,而抛弃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成了本末倒置。一个个官员都去当“禅师”去了,到处都是竹林七贤,坐而论道。更有甚者,一些书院以讲学为名,结党营私,成为朝廷的潜在威胁。张居正必须把误入歧途的同僚拉回来,哪怕背负千古骂名。

当然,一刀切,因噎废食,从七嘴八舌到万马齐喑,则又是另一个极端。

虽然统一声音是为改革推行,但是尽毁书院的张居正,还是留下了天问。明朝实行保守专制,历代执政者对书院多有微词,但尽毁书院的情况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张居正政治的万历初年,另一次就是五十年后魏忠贤执政的天启年。张居正的做法,客观上与臭名昭著的魏忠贤阉党不谋而合。(程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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