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能和中国古代苏轼媲美的爱尔兰才子的多舛人生

法国巴黎有一个拉雪兹神父公墓,公墓里头有一面公社墙,最后一批巴黎公社的起义者,都是在那儿牺牲的。除了红色旅游,这个拉雪兹神父公墓还有许多其他可看的地方:不少著名人士,比如莫里哀、巴尔扎克、肖邦,都安息在这里。

巴黎是全世界最自由、最包容的城市之一,很多像肖邦这样的其他国家的名人,生前死后也都愿意留在巴黎。在墓园的正东靠边的地方,也葬着一位外国知名人士。这块墓地的墓碑,有两人多高,墓碑侧面的上半部雕刻成古埃及狮身人面像的样子。

从2011年开始,墓碑的外面安上了玻璃墙。为什么要安上玻璃墙呢?因为在1990年代的某个时候,有一位崇拜者亲吻了这个墓碑,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唇印。从此之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没几年功夫,在这个墓碑上,但凡是人能够得着的地方,到处都是唇印,以红色为主,也有用唇笔画出来的爱心。

到了2010年,墓主人的后代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联系到了法国当局。当局想尽一切办法,把碑身上的唇印全都清洗干净,在外面建了一面玻璃墙,并且警告说:严禁亲吻墓碑,如果无视警告,一旦被抓住,将被处以9000欧元的罚款!

那么,在这个墓穴里长眠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他就是王尔德。他是爱尔兰,或者说英国著名的诗人和剧作家。即便没欣赏过他创作的话剧或者小说的朋友们,大概也都听说过,他是个像苏轼那样的才子,也是100多年前的段子手,讲起话来是句句精妙、 字字珠玑。

比如他说的:“第一,我永远都是对的;第二,如果我错了,请参见第一条!”“我喜欢自言自语,因为这样节省时间,而且不会有人和我争论!”还说:“心是用来碎的!”“什么是离婚的主要原因?是结婚!”“恋爱总是以自我欺骗开始,以欺骗他人结束!”“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那就是不被人议论!”很耳熟是吧?王尔德就是这些话的出处。

王尔德的这些所谓金句,可以说是数不胜数。不过,他虽然是个了不起的才子,但是要澄清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哲言,都是他的原创,甚至有人指责过他抄袭。针对这个指控,王尔德曾经半开玩笑地对朋友说:“我当然抄袭,抄袭是一个有鉴赏力的人的特权!”

作为一位才子,王尔德很有鉴赏力。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副好耳朵和无与伦比的记忆力,能够做到过目、过耳不忘。他时刻都在积累;应该说,王尔德的文学积累,从他孩提时代就开始了:他妈妈是个诗人,而且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文学创作中,他妈妈都是一个标新立异的女性。

王尔德

王尔德的爸爸是都柏林一位有名的眼科和耳科医生,同时也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他能随时给孩子们叙述、甚至自编各种神话故事,信手拈来。

王尔德的父母都非常有才,而且还是那种不拘小节的父母。家里举办文学沙龙的时候,从不让孩子们回避,也不催促孩子们早早上床睡觉。王尔德和他的哥哥,就坐在大人脚边的地毯上,听大人们聊文学和哲学,困了就头一歪,倒在地毯上睡着了。

这么强大的遗传基因,这么宽松、宜于学习的家庭环境,王尔德长大了注定是个作家。除了父母,王尔德在都柏林圣三一学院的教授,也是个出口成章、善于旁征博引的学者,这是他学习的第三个楷模。

都柏林圣三一学院——爱尔兰最古老的大学,是1592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下令仿照牛津和剑桥大学建立的,距今已经有400多年了。很多历史名人,都毕业于这所学院,比如《格列佛游记》的作者斯威夫特;比如英美保守主义之父埃德蒙•柏克,都是出自都柏林圣三一学院。

从圣三一学院毕业后,王尔德获得了全额奖学金,进入了牛津大学学习。在上四年级的时候,他参加了一次诗歌比赛,他创作的诗歌《拉芬纳》获了奖。长诗《拉芬纳》讲述了一座意大利城市从昔日的荣光,一点点沉沦下去的故事。这首长诗里,已经显露出王尔德唯美主义的创作风格。

唯美主义风格,就是尽量在生活中发现美,鉴别美,享受美,充分地展现个性。这种创作倾向,后来也拓展到了王尔德的日常生活中,比如穿着打扮,除了“巧舌如簧”,惊世骇俗的穿着,也是王尔德的一个标志。他非常喜欢穿艳丽的上衣和黑丝长筒袜。这样标新立异的穿着,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应该是不低的。

王尔德的唯美主义,后来臻于极致:只要能得到美感,他就执着地追求:“美,是唯一重要的!”

1884年,王尔德和一个叫“康斯坦斯•劳埃德”的女子结婚。婚后,他们有两个男孩儿。在第二个男孩出生后不久,他们的婚姻出现了小小的裂痕:这个时候,王尔德认识了一个加拿大小伙子,叫“罗伯特•罗比•罗斯”,是个同性恋者。王尔德和罗斯两人,在一起越处越有感情。后来,罗斯直言不讳地告诉王尔德:“你不要压抑你自己,你应该正视你的同性恋倾向。”

罗斯的启发,令王尔德开启了全新的人生。王尔德突然发现,他的文学创作也因此有了新的能量。王尔德的作品中,开始隐隐约约出现同性恋元素,比如1888年,他创作了童话《快乐王子》。童话讲述的是一只燕子、或者说一只公鸟和一个王子雕像之间的故事。乍看起来,燕子和王子之间,是一种浓浓的友谊之情,但有个细节是,这只公鸟燕子准备离开王子,飞往埃及的时候,王子对他说:“你得亲吻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王子和燕子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是纯粹的友谊。大家知道,写作最主要的目的,是把作者自己的认识、思想和情感,传达给更多的人。王尔德当然也不例外,他想告诉这个世界: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但是,这种情感倾向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个时候的英国,正处于所谓的“维多利亚时代”,这个时代的特点是:人们都崇尚进步,致力于净化社会,树立道德标准,因此很难容忍所谓的不洁和道德上的瑕疵,比如“同性恋”。

在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并不了解“同性恋”仅仅是一种人性取向,是自然进化的一种需要。当时的社会,对这种行为完全不认可,认为这是一种罪行,当时就有一个难听的名字叫“鸡奸”。

因此,王尔德不得不在他的作品里,非常隐晦地表达他真实想法。王尔德创造了一系列文学形象,用这些虚构人物的言行来表现自我。最值得一提的,是他那篇唯一的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

在介绍这部小说之前,得先了解一下王尔德的第二任男朋友,叫“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昵称“波西”。1891年,王尔德结识了富二代波西。波西是一位侯爵的儿子,当时正在牛津大学读书。作为一个男孩,波西的长相已经超越了“漂亮”这个词,简直是“如花似玉”。

一见面,王尔德就被波西完全迷倒了。

波西

波西是个极端自私、虚荣、贪图享乐的年轻人,他看到王尔德迷上了她,就进一步引诱王尔德。王尔德是欲罢不能。波西在生活中挥霍无度,但是他的侯爵爸爸又不给他钱,于是王尔德就成了他的提款机。

两人相处到第四年的时候,出了一件非常大的事,王尔德被彻底毁掉了。这年,波西的父亲、那位老侯爵发现儿子和王尔德有种不正当的关系。老侯爵怒不可遏地冲进了王尔德常去的俱乐部,留下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致奥斯卡•王尔德,一个装腔作势的鸡奸客!”

这事发生之后,反应最剧烈的居然是波西。波西长期和他父亲不和,甚至憎恨他的父亲,于是,他就怂恿王尔德上法庭,以“诽谤罪”起诉老侯爵。

恋爱中人的智商往往都处于他的最低阶段。这个时候,王尔德已经完全被波西掌控,他听从了波西的话,上诉法庭了。结果,对方律师找出了大量王尔德搞同性恋的证据,包括以前和那个加拿大小伙子的同性恋证据。于是,王尔德就从原告变成了被告,最终被法庭判处两年苦役。王尔德从此一蹶不振。

王尔德的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出版的时候,他的人生悲剧还没有开始、和波西也不认识。但是,令人震惊的是,这部小说似乎预言了五年之后发生的一切。

小说中的主人公“道林”,是个美如天使的少年,有个画家对他一见钟情,就给他画了一幅肖像画。而对这位美少年影响最大的,是一位叫“亨利爵士”的玩世不恭的家伙。亨利爵士教唆美少年道林:“人生的目的:就是满足一切感官的快乐,只要快乐就成,不要在乎什么道德后果;你的美貌是会随着岁月消失的,你不妨许个愿,放弃你善良的灵魂,把你的灵魂给那个画像中的你,这样,现实中的你,就可以青春永驻,而画像里的你会一天天地老去!”

美少年道林极度崇拜、甚至爱慕亨利爵士,对他完全心服口服。于是,道林许下了这样一个愿望:和画像里的自己做个交换!

这个愿望居然奇迹般地实现了。果然,在后来的几年里,现实中的道林继续年轻美貌,而岁月的沧桑和道林后来的一切罪恶,都由画像中的道林承担。现实中的道林,每干一件缺德事,画像里的道林的脸,就会发生邪恶的变化,越来越丑。

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画家一见到道林,就被他的美貌迷倒了,王尔德说,他就是小说里的那位画家,而美少年道林,纯粹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这是实话,因为1891年,王尔德才第一次见到波西,而这部小说在1890年就已经出版了。因此,小说中的道林不可能是现实生活中的波西。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小说里,那位画家第一次见到道林的感觉,与现实生活中,王尔德第一次见到波西的感觉完全相同:都是被迷的神魂颠倒。

这部小说简直就是王尔德后来的现实生活的剧本。在小说里,画家迷上了道林之后,立刻就有了神来之笔,画出了那副杰作,就是道林的肖像画。而道林离开了画家之后,画家因为失恋的痛苦,就失去了才华,从而彻底断送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再也画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同样在现实生活中,王尔德爱上波西之后,他的文学创作达到了巅峰。1892年、1893年和1894年的三年里,才华横溢的王尔德先后创作了他的三部经典名剧《温夫人的扇子》、《莎乐美》和《认真的重要性》。尤其是《认真的重要性》,当时不少评论认为,完全可以和莎士比亚的戏剧并驾齐驱。

和波西的恋爱生活,给王尔德带来了无穷的灵感。王尔德被判入狱之后,只能离开他的恋人波西。这次长久的分离,让王尔德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艺术才华,和小说里那位画家后来的命运如出一辙。

王尔德与波西

再有,《道林•格雷的画像》里的道林,最初是善良无邪的,他是受了亨利爵士的恶劣影响,才开始自己不道德的生活,最终把自己毁掉,甚至丧失了生命。在这里,小说再一次暗示了王尔德后来的生活和他的结局。在迷恋上波西之前,王尔德的生活还算正常;一旦整个灵魂都被波西摆布之后,王尔德就慢慢地走上了他的自我毁灭之路。

王尔德自己创作的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成了他后来生活的一个不折不扣的自我实现的预言。

被判入狱之后,冷漠而又无情的波西,一次都没有去监狱探望过王尔德,也没有给他写过只言片语。王尔德倒是断断续续地给波西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就是那篇著名的《自深深处》,在这篇优美的长信里,王尔德记录了他自己悲怆的感情经历,里面既有哀怨,又有反思。

创作了《自深深处》这篇千古绝唱之后, 王尔德虽然还写过少量的作品,但是当初的绚丽文采,显然已经离他而去;两年的监狱生活,彻底摧残了他的身心。

出狱后,王尔德试图重归家庭,康斯坦斯也准备接纳他,但是,他的恋人波西又出现了,他想和王尔德重续旧好。不可救药的王尔德再次选择了波西,也可以说,他是听从了内心的召唤。

王尔德和波西在意大利度过了几个月之后,两人再次分手。后来,王尔德的前任男友——罗斯在经济上和情感上给了王尔德很大的支持。

1900年11月30日,王尔德因脑膜炎在巴黎一家小旅馆去世,年仅46岁。临终时刻,罗斯一直在他身边。今天,在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里伫立的巨大墓碑,就是罗斯委托当时一位著名的雕刻家制作的。罗斯决定,将来他自己的骨灰,也要和王尔德合葬一处。这个愿望在王尔德逝世50周年那天得以实现。1950年11月30日,罗斯的骨灰和王尔德安葬在一起,这个墓其实个双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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