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北平城正处于解放军的包围之中,北京大学校长胡适在决定离开北平去南京之前,给文学院院长汤用彤和秘书长郑天挺留了一封信,嘱托两位教授照顾一下北大的校务,汤用彤和郑天挺没有辜负胡适的信任和重托,勇敢地承担起了北大校务管理,并将北京大学移交给了新政权。

汤用彤
汤用彤(1893—1964)字锡予,湖北黄梅人,1893年6月21日出生于甘肃省平蕃县,其父亲汤霖正在平蕃任知县,他是光绪十五年进士,其丢官之后曾先后在兰州、北京等地设教馆,汤用彤从小就在教馆里接受严格的传统文化启蒙教育。
汤用彤于1908年入北京“顺天高等学堂”接受现代教育,这所学堂的前身是“顺天中学堂”,而顺天府则是当时京师的最高行政机关,汤用彤与梁漱溟、张申府等人都曾是同校校友,而且经常与梁漱溟同读印度哲学及佛教经典。

清华学堂
1911年,汤用彤考入刚成立的清华学堂,其父汤霖题“事不避难,义不逃责,素位而行,随适而安”之十六字家训,告诫儿子“毋戚戚于功名,毋孜孜于逸乐”。这一年吴宓也从西安考入清华学堂,汤用彤与吴宓相识并成为校友,清华学堂是一所八年制的留美预备学校,其学制、教材均采用美国教育模式,当时师资也大都是由美国人担任,毕业生可以直接入读美国各大学三年级。
汤用彤立志于学术研究,因为清华学校采取因材施教,特为国文基础好的学生办了一个国文特别班,由国文教师姚芒父、饶麓樵讲授国学典籍,汤用彤、吴宓、闻一多等人都曾在这个特别班学习,而汤用彤还经常在《清华周刊》上发表文章。

汤用彤
1916年夏,汤用彤从清华学校高等科毕业并考取了官费留美生,并遵父母之命与张敬平完婚,但因治疗眼疾而未能及时赴美,遂留校教授国文和中国历史并兼任《清华周刊》总编辑。
1918年,汤用彤跟随当年录取的官费留美生赴美,入汉姆林大学哲学系学习,主要选修哲学、普通心理学、发生心理学等课程,翌年6月即获得文学学士学位,并考入哈佛大学研究院主修西方哲学,与陈寅恪一起师从查尔斯·兰曼教授学习梵文、巴利文及印度哲学,初入哈佛的汤用彤与梅光迪同住一个宿舍,梅光迪是1911年考取留美官费生的,1915年又入哈佛大学研究院学习。

汤用彤(右二)与大学同学合影
汤用彤后来又与吴宓、顾泰来、李达同住,吴宓早于汤用彤进入哈佛研究院,跟随梅光迪师从白壁德教授,吴宓又引见汤用彤、陈寅恪跟随白壁德教授研习比较文学、英国文学和西方哲学。
白壁德是美国著名新人文主义者,他认为中西文化传统在人文方面“互为表里”,对孔子极为赞赏,并希望中国学人能采撷中西文化之精华,以求救亡图存而不蹈西方覆辙,在哈佛留学期间,汤用彤与吴宓、陈寅恪曾被誉为“哈佛三杰”。

“哈佛三杰”
1922年夏,汤用彤获得哈佛大学哲学硕士学位后,即刻启程回国,经梅光迪、吴宓推荐,被国立东南大学副校长兼哲学系主任刘伯明聘为哲学系教授,由此开启了其哲学教学生涯,并将《评近人之文化研究》发表在《学衡》杂志上,并成为《学衡》的正式社员。
1925年,汤用彤出任国立东南大学哲学系主任,曾先后撰写并发表了《释迦时代之外道》、《叔本华之天才主义》、《佛教上座部九心轮略释》、《印度哲学之起源》等学术论文,并翻译了《亚里士多德哲学大纲》、《希腊之宗教》等学术著作。
1926年夏,汤用彤因学潮等原因而离开国立东南大学,应张伯苓之聘出任私立南开大学哲学系教授,主要讲授逻辑学、西洋哲学史、现今哲学、实用主义、社会学纲要等课程。

汤用彤书法
当时主持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吴宓,曾极力推荐汤用彤出任哲学教授,但却没有成功,由此可以看出清华国学研究院用人之苛,李济是1922年哈佛大学哲学博士,也只是被聘为人类学讲师。
1927年夏,汤用彤又回到南京出任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哲学院院长,南开大学师生特为汤用彤举办了欢送会,依依惜别这位著名哲学教授。
国立第四中山大学经多次易名之后,最终更名为国立中央大学,汤用彤在中央大学执教期间,相继完成了《印度思想史稿》和《隋唐佛教史稿》等学术著作的编写。
1930年夏,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胡适以“研究教授”的名义聘请汤用彤到哲学系任教,每学期两门课程,或中国佛教史、印度哲学,或欧洲哲学、哲学概论等。

汤用彤一家人
1934年,汤用彤正式出任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在其主持之下逐渐形成重视哲学史与佛教思想之系风,迥异于金岳霖主持的清华大学哲学系注重逻辑之风气。
1935年4月,“中国哲学会”首届年会在北京大学召开,哲学界50余名学者教授出席了会议,会议推举冯友兰、汤用彤、方东美、宗白华、张君劢、胡适、金岳霖等12人组成中国哲学会第一届理事会,冯友兰、汤用彤、金岳霖当选为常务理事并负责日常会务工作。
1936年4月,中国哲学会第二届年会也在北大举行,会议选举15人组成的理事会,冯友兰、汤用彤、金岳霖、祝百英、宗白华5人当选为常务理事,并确定《哲学评论》为会刊,由冯友兰担任主编,汤用彤在会上宣读了其论文《关于<肇论>》。

汤用彤(后排右一)与家人在香山合影
1937年初,汤用彤完成了《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的定稿,胡适校阅了《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一册并给予很高的评价,称“锡予与陈寅恪两君为今日治此学最勤的,最有成绩的。锡予训练极精,工具也好,方法又细密,故此书为最有权威之作。”并帮助联系商务印书馆出版。
1937年10月,汤用彤与钱穆、贺麟等人逃离沦陷中的北平,经天津乘船抵香港,然后经广州北上湖南长沙,在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任教,当时文学院设在南岳衡山,汤用彤在此撰写了《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跋》,将《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交付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部学术著作可以说是汤用彤的传世之作。

《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
1938年,长沙临时大学又迁往云南昆明并更名为西南联合大学,汤用彤出任哲学心理学系主任,不久又出任文学院院长。
1940年,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获教育部哲学研究一等奖,陈寅恪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获社会科学类一等奖,汤用彤还与陈寅恪、吴宓、饶毓泰、吴有训、曾昭抡、张景钺等人于1941年被国民政府教育部评为“第一批部聘教授”,这些教授被人称之为“教授中的教授”。
汤用彤在西南联大先后发表了《王弼大衍义略释》、《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王弼圣人有情义》、《王弼之<周易>、<论语>新义》、《向郭义之庄周与孔子》、《隋唐佛教之特点》等学术论文,1945年又在其讲义基础上修改完善了《印度哲学史略》并在重庆出版发行。

《印度哲学史略》
整个八年抗战期间,汤用彤痛失两个子女,一雄和一平皆因病去世,可谓是身心遭到重创,但他仍然矢志不移,为中华民族文化之复兴而屡献硕果,在学术界奠定了令人瞩目的崇高地位,也培养了一大批学界新人。
抗日战争胜利后,北京大学在北平沙滩原址复校,由胡适出任北京大学校长,聘汤用彤为文学院院长、饶毓泰为理学院院长、周炳林为法学院院长、马文昭为医学院院长、俞大绂为农学院院长、马大猷为工学院院长、樊际昌为教务长、陈雪屏为训导长、郑天挺为秘书长,复员后的北京大学文、理、法三个学院得到了加强,而医学院和农学院则处于中国顶尖水平。

汤用彤
傅斯年主动替胡适代理北京大学校长,以便整肃伪北大时期的人和事,因为傅斯年担心胡适碍于老北大情面,不能痛下决心进行整肃,由于胡适经常不在学校,汤用彤也曾常常替胡适肩负起校务工作。
1947年夏,汤用彤应加利福尼亚大学邀请赴美讲学,以英文讲义讲授了“汉唐思想史”,其在美国讲学期间被评选为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并兼任评议员,同时应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之邀,兼任史语所北京办事处主任。
1948年底,胡适到南京之后,多次劝慰汤用彤南下,并遣专人送来两张机票,但都被汤用彤婉拒,他没有追随胡适去美国或台湾,尽管二人私谊甚笃,但汤用彤还是选择留守北京大学。
胡适离开北平之时,虽然委托郑天挺、汤用彤等人管理北京大学校务,但是北大不能长时间没有校长,北京大学教授们就自己成立了校务管理委员会,并推举汤用彤担任主席,汤用彤也是不负众望,牢记父亲“事不避难,义不逃责”之家训,勇敢地挑起了这副重担并尽职尽责地履行校长之职责。

汤用彤
1949年1月29日北平和平解放,汤用彤被北平军管会主任叶剑英任命为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继续主持北京大学校务,汤用彤原本是北京大学教授公推的校委会主席,而新政权也继续任命汤用彤出任校委会主席,表明了对汤用彤的极大信任。
1951年6月,马寅初从浙江大学校长调任北京大学校长,汤用彤被任命为北京大学副校长并主管基建、财政等工作,而教改和教务工作则由党委书记兼副校长江隆基负责。
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时,燕京大学被撤并,北京大学从沙滩迁至燕园,从此取代了燕京大学,而燕京大学从此销声匿迹,彻底退出中国高等教育的舞台。

汤用彤(右)指导儿子汤一介(中)
由于胡适是中国学术界的领袖,在知识分子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因此新政权建立之后,立即对胡适其人和胡适思想开展了批判,北京大学率先举办了讨论“胡适思想问题”的学术会议。
1954年全国思想文化界又掀起一场大规模批判胡适思想的政治运动,汤用彤在出席《人民日报》社主持的批判胡适思想会议时,身心受到极大地刺激和煎熬,回家后不久即突患脑溢血,昏迷而不省人事,被家人紧急送往北京协和医院,虽然经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只能长期卧床养病。
1955年6月,汤用彤被评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并担任了《历史研究》和《哲学研究》的编委,其重要学术著作《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下册,也由中华书局重印,《魏晋玄学论稿》则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汤用彤与夫人合影
1957年5月17日,汤用彤向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呈递书面发言,发言稿由其儿子汤一介笔录而成,批评了科学院、高等院校之间相互隔离的现象并提出了一些具体意见;批评了对一些专家学者如蒙文通、钟泰、景昌极等人不重用的现象并主张量才重用之;倡导整理出版重要文化典籍,如《道藏》、《太平御览》、《大藏经》等;还反对学术界对外闭关,主张恢复教授休假制度,派他们出国考察研究,以加强与国际文化、学术界的交流与联系。
汤用彤于1958年当选为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和第三届全国政协常委,其另一部重要学术著作《印度哲学史略》于1960年由中华书局重印,在儿子汤一介的协助整理之下,中华书局又出版了《魏晋玄学论稿》和《往日杂稿》,发表了《论中国佛教无“十宗”》、《关于慧深》、《从一切道经说到武则天》等论文。

汤用彤(右二)与家人及客人畅谈
1963年5月1日晚上,汤用彤应邀登上天安门城楼观赏焰火,周恩来将汤用彤引见于毛泽东,毛泽东与汤用彤同庚,二人互致问候,毛泽东叮嘱汤用彤可以写一些短文,并言其阅过汤用彤的全部文章。
1964年3月,汤用彤因心脏病住院治疗,及至当年五一节那一天,汤用彤在医院病逝,享年71岁,被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
汤用彤是著名哲学家、佛学家、教育家和国学大师,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少数几位能通晓梵语、巴利语等多种外国语种的学者,尤其熟悉中国哲学、印度哲学和西方哲学,毕生致力于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和印度哲学的研究,他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印度哲学史略》、《魏晋玄学论稿》等学术著作,至今仍是国内外学术界公认的经典著作,也许无人能够超越,季羡林曾赞誉汤用彤“是人类学术史上一座不可超越的丰碑。”

儿子汤一介、儿媳乐黛云在汤用彤墓前留影
汤用彤一生致力于哲学研究,正如西方哲学创始人泰勒斯所说:“哲学的意义在于不是将自己交给一个简单的信仰,而是不间断地探索本源。”希望能有更多的中国学者喜欢哲学,当哲学不再是冷门的时候,中国哲学将会有一个飞跃发展,盼望有出类拔萃的哲学家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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