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中的煌煌盛唐——祆教的前世今生

《长安十二时辰》在很多方面如实的还原了盛唐时代的长安。比如长安城作为当时的第一国际大都会,有着来自于世界各地的习俗和信仰,其中就包括五花八门,被称之为“夷教”的外来宗教。最有影响力最普及的就是来自于内亚的拜火教。

在《长安十二时辰》之前,国内也有不少影视剧或游戏反映拜火教的信仰。但是,不是《倚天屠龙记》中那些高呼着‘’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熊熊圣火,焚我残躯,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宗教狂人,就是《剑网三》里的人形战斗机器······至于拜火教信徒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要吃饭睡觉则一概没有考虑。这也就导致了在大部分人心中拜火教就和神秘信仰画了等号。

其实,历史上拜火教并不神秘,进入中原的时间也算得上久远。某种程度上讲,拜火教曾经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外来宗教。

《长安十二时辰》中祆教大穆护怒斥李邺侯。

粟特文祆教经书。

现在社会的祆教穆护。

上古时期,在内亚地区便流行着对光明之神密特拉(弥勒)的信仰,据说早在四千年前的埃兰帝国时代便有着燃烧着圣火的祭坛。这种以光明之神密特拉为最高神祗的信仰随着埃兰帝国的兴亡逐渐的辐射到了周边的民族,并被逐渐的本土化。而到了到距今两千六百年的轴心时代,在波斯本土,一代大贤琐罗亚斯德对传统的密特拉信仰进行了才真正完成了二元论性质的宗教改革,将光明之神的本尊定义为唯一的、最高的、不被创造的主神阿胡拉·马兹达,而密特拉则是为阿胡拉·马兹达在尘寰之中的化身。这种新的信仰被称之为琐罗亚斯德教,也称拜火教。到了一千八百年前,也就是相当于三国时代,波斯宗教家摩尼又在琐罗亚斯德教的基础上创立了摩尼教

这三种宗教都曾传入中原,并起到的改变历史的作用。一般来说中原人将传统的密特拉信仰拜火教笼统的称之为祆教,而以摩尼教为“明教”。

祆教究竟何时传入中土到现在仍然诸说纷纭,比如《左传·鲁僖公十九年》记载:

“夏,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

这一段讲的是宋襄公在成为霸主之后曾经命令邾文公打破鄫子的鼻子,用鼻血祭祀次睢之社。考虑到宋襄公为商朝苗裔,习惯用人祭祀并不为奇。但是杜预却在这一条之下做了这样的注释:

“睢受汴,东经陈留,是谯彭城入泗。此水次有袄神,皆社祠之。”

杜预认为这个需要用诸侯鼻血祭祀的次睢之社供奉的其实是祆教的神祗。也就是说,至少在魏晋之前,在泗水流域就有祆教信仰的流行。而祆教有一个传统——在祭祀活动中进行一种被称为“七圣刀”的表演,也就是由祭祀人员扮成头破血流邪神恶鬼,以示光明战胜了黑暗。至今西北地区的“血社火”就是这种信仰的延续。

无独有偶,托名前汉伏生,实际上有可能是东汉伏氏一族所撰的《尚书大传》中也这样记载云:

“遂人为遂皇,伏羲为戏皇,神农为农皇也。遂人以火纪,火,太阳也。阳尊,故托遂皇于天。”

隐然将燧人氏的传说与祆教的信仰挂钩。

不管这些学术观点正确与否,有一个事实可以确定,那就是祆教或者说拜火教的信仰至少在汉末就已经在中原出现。

一位粟特人大萨宝的坟墓。

典型的粟特人旧祆教葬礼仪式——哭丧;而波斯人信奉的新祆教不是这个风格。

从汉末三分再两晋南北朝之际,四百年的民族迁徙使各种信仰风俗随着军队或商队进入了中原,其中尤其以信奉原教旨祆教——拜火教的粟特人和信奉新祆教——琐罗亚斯德教的波斯人居多。这些人大多居住在大城市,和自己的行会、教会生活在一起,从而形成了强大的社区,影响到了当时的社会的方方面面。一些祆教信徒甚至一度建立了自己的帝国。

比如羯人石勒建立的后赵就是一个有着浓郁祆教文化特色的短命王朝。羯人的体貌特征和中原汉人不一样,与着蒙古血统的匈奴也不一样。羯人大多高鼻深目,成年男子须发浓密,在信仰上多有拜火教影响。后赵暴君石虎“著金缕织成合欢帽”、“著金线合欢裤”一副内亚地区万王之王浮华打扮;甚至邺城宫殿中还有着巨大的拜火祭坛,当时汉人管这种终年火光不灭的祭坛叫做“庭燎”。此庭燎设计为两层,上面一层放置巨烛,下面一层可以让穆护(祭司)们站上去举行仪式,然后把这个“庭燎”放在十几丈高的柱子上面。石虎登极,伪称大赵天王,据说在上尊号的时候这个“庭燎”突发意外,上盘的蜡烛油灌到了下盘,当场烫死了二十多位穆护。石虎大怒,将负责这一工程的成公段腰斩。《资治通鉴》中这样记载:

“赵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于杠末,高十余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赵王虎试而悦之……春,正月,庚辰,赵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馀人入上尊号,庭燎油灌下盘,死者二十馀人;赵王虎恶之,腰斩成公段。”

到了南北朝时期,各王朝基本都推行胡汉有别、各依其俗的政策。这一政策主要特征就是对汉人推行重农抑商,禁止汉人从事国际贸易,将国际贸易由官方监管,并外包给以祆教信徒为主的粟特人。从我国的东汉时期直至宋代,粟特人一直活跃在丝绸之路上,并形成了“父子计利”的民族文化。男孩五岁上学,稍长便接受商业教育,一切以利益为重:

“男年五岁,则令学书,少解,则遣学贾, 以得利多为善”。

而为了更好的管理这些粟特人,北朝诸帝则设立只由粟特人担任的萨保、萨甫之类的官职,令其自治同时也为朝廷效力。而这些萨保往往也以宗教信仰来增加族群的认同感和凝聚力。所以祆教——尤其是粟特人信奉的旧祆教,便在中国北方迅速的传开,以至于连皇帝都要对“胡天-密特拉-阿胡拉·马兹达”表示敬意。《隋书》卷七《礼仪志》记载:

“后齐……后主末年,祭非其鬼,至于躬自鼓舞以事胡天,邺中遂多淫祀,兹风至今不绝。”

这表明祆教祭祀活动在华北已经由来已久。而高氏北齐为了跟宇文氏北周对抗,则需要从草原丝绸之路获得贸易财富和武力支持,所以就拼命拉拢各种移民社团,并将粟特、波斯文化大规模引入中原。而作为北齐的宿命之敌,北周也大力招揽以波斯、粟特为主的胡商胡贾,并承认“胡天”信仰的,对祆教予以保护。

顺便说一下,高氏北齐本身就是个鲜卑化的汉人家族,是在参与了羯人尔朱荣的叛乱之后才开始发迹。而身为羯人之后的尔朱荣家族本身就是一个信奉祆教的家族,尔朱荣的同宗尔朱袭墓葬早已发现,其壁画和纹饰均显示其为祆教信徒。

至隋唐之际,帝都长安成为了祆教信仰的本阵,而粟特、波斯的移民也不仅仅只是商人,更有武士、官员、艺术家······按照宋朝以前中国城市的规划,这些人大多聚族而居,生活在布政、醴泉、崇化三坊中,当时长安城中有四座祆教寺庙——虽然都被称为“祆祠”,但是唐朝人很清楚祆教有两个派别:粟特人在葬礼上嚎啕大哭、允许多神崇拜并且膜拜各种神像和熊熊燃烧的圣火;波斯人不拜偶像,只崇拜阿胡拉·马兹达的象征——圣火。洛阳的情形与长安相似,也是祆教信徒一大聚集地,特别以武则天时期为最盛。洛阳的祆教信徒生活在南市附近的会节坊、福善坊,每个坊都有一座祆祠。而帝国北境的幽州由于也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会,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祆教信仰的另一个重镇。而之后据幽州而反,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天宝盛世送进地狱的安禄山本身也是个信奉祆教的粟特武士——按照朱雷先生的观点,粟特人叫“禄山”的很多,是为了向历史上震撼了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致敬;而按照荣新江的观点,安禄山在是粟特文Rokhshan的音译,意为“光明”。

祆教的信仰一直到了北宋还有活动。甚至在宋仁宗时期文彦博还依靠着山西祆教徒的力量击溃了据贝州而反的摩尼教教主王则,并修建了一座精美华丽的祆神楼,以示回报。

民国时祆神楼。

经历了最黑暗时期的祆神楼已经沦为“一堆劈柴”。

现代重修的祆神楼。

祆神楼曾经供奉一尊白猿的神像,而白猿则是祆教穆护的代称。《天书奇谭》的传说就起源于祆神楼的历史。

此后,祆教信仰在中原大地逐渐的消失了,虽然在民间仍然有着不少祆教信仰留下的遗迹——比如华北地区的火神庙、胡申铺等地名,以及诸多祆教特色明显的墓葬。在戏台之上男女主人公也会在表示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时唱出:

“白茫茫溢起蓝桥水,不邓邓点着祆庙火”。

但是,无论是唱戏的还是听戏的都不会再去理会这“祆庙火”究竟是何物。

这个神奇而伟大的信仰就像其所崇拜的熊熊圣火一样,曾给这个世界带来辉煌,但过后却消失得无踪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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