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由,毋宁死,一本书读懂陈寅恪

国学大师陈寅恪,崇尚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不自由,毋宁死,一本书读懂陈寅恪

刘宜庆

义宁陈氏家族,从陈宝箴至陈寅恪,见证了中国近代社会的艰难转型,是中国近代史上无法绕开的一笔。自蒋天枢的《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和陆键东的《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出版,陈寅恪热从未降温,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命题。获知中华书局要出版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后,又读到《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三位女儿写父亲母亲,比起其他版本的陈寅恪传,具有无法比拟的优势。这两本书的出版,是否会催生又一轮的陈寅恪热,亦未可知。

一本书,可以对抗时间,让我们走进陈寅恪的精神世界。

《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吸引读者之处有三。一是披露陈寅恪和唐筼家庭生活的众多细节,既有一饮一啄的饮食,也有琴瑟相合的唱和。二是描绘了与陈氏家族休戚相关的诸多社会名流的精神肖像,有晚清重臣陈宝箴、唐景崧、俞明震,也有民国要人俞大维、傅斯年,从亲眷的角度,展现俞大维的清廉、博学和风度,令人印象深刻。三是详细描绘陈寅恪和陈门弟子的交游往来。

1944年,陈寅恪因眼疾住院,弟子刘适(石泉)等人轮班侍疾,陈寅恪赞叹燕京大学师道犹存。抗战胜利后,陈寅恪一家重返清华园,弟子汪笺和王永兴为陈寅恪的助教,汪笺住在陈寅恪家中,陪老师散步,探讨业务,汪笺深夜读书,次日起床很晚,显然这种作息得到陈寅恪的认可,汪笺具有数学头脑,也深得陈寅恪赏识。此时师弟情深,可谓“风义平生师友间”。想起上世纪五十年代,恪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陈寅恪,不认可汪笺的“俗谛”,将之逐出师门;想起汪笺和陈寅恪的生命之舟先后倾覆在“文革”中,令人唏嘘感叹。陈门恩怨,在历史的狂飙中曲终人散。

在历史突飞猛进的转折点上,常常会转晕一批人,像陈寅恪这样“不自由,毋宁死”的学者,旷百世而难一遇。从一家人经历的中国往事中,可以感受到百年中国的风云和沧桑。陈寅恪的家事,和国事紧密相连。

“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不久,日寇攻陷北平,此时卧病的三立老人绝食而死。陈寅恪一家南渡西迁,颠沛流离,流亡万里的经历,从此书附录的唐筼的《避寇拾零》中,可以感受到,那一代学人的心灵史和离乱曲。

1938年初春在香港。唐篔(中坐)、陈美延(怀中幼儿)、陈流求(左立)、陈小彭(右立)

自抗日战争起,一直到陈寅恪在“文革”的暴风骤雨中病逝,他屡屡以古体诗表现家庭的聚散、个人的遭际,同时也折射出国家的兴亡、时代的变迁。称陈寅恪的古体诗为20世纪的诗史,大抵不差。陈寅恪的古体诗在战争年代有沉郁之风,像安史之乱中流离迁徙的杜甫,一字一句,浸透家仇国难;在政治运动此起彼伏的年代,有隐晦的心曲,有难言的悲痛,有对文化沉沦的忧思,每一首诗包含民族的沧桑和苦难,并将个人的思想和情感,融汇其中。任何一本陈寅恪的传记,都不能忽视陈寅恪古体诗中隐含的历史密码。陈寅恪的诗,像杜甫的诗一样,亦是诗史,诗中描绘了重大历史场景和个人沉浮。

陈寅恪一家在香港合影。

1938年,陈寅恪自香港到蒙自西南联大文法学院任教,所带未竟书稿以及批注的珍贵书籍两大箱,被调包。二十年来辛勤耕耘的成果丢失,陈寅恪身心受到打击,刚到蒙自就染上疟疾。在这年的七夕节写道:“人间从古伤别离,真信人间不自由。”唐筼和曰:“ 秋星若解兴亡意,应解人间不自由。”

1945年除夕陈寅恪身卧病床,目疾加剧,感怀伤时:“四海兵戈迷病眼,九年忧患蚀精魂。 扶床稚女闻欢笑,依约承平旧梦痕。”抗战胜利,赋诗抒发8年的无限感慨:“国仇已雪南迁耻,家祭难忘北定时。念往忧来无限感,喜心题句又成悲。”一家人的悲喜生动表情,镶嵌在历史大事件之中。

1948年12月,陈寅恪在南苑机场永别故都,以诗记下这次变故:“临老三回值乱离,蔡威泪尽血犹垂……北归一梦原知短,如此匆匆更可悲。”离乱,悲愁,是陈诗中常用的关键词,似乎预示着他的历史宿命。

陈寅恪在岭南大学。

迁居岭南之后多年,晚年陈寅恪眼盲膑足,著书唯剩颂红妆,“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那种四顾苍茫的孤愤,欲说还休的隐衷,还是传递了出来:“齐州祸乱何时歇,今日吾侪皆苟活。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陈寅恪在1963年中秋这日所作的叙愁诗其中前四句云:“非生非死又一秋,不夷不惠更堪羞。宋家玉斧诚难问,梁室金瓯忽惹愁。”字字似有血泪,句句发自肺腑,沉痛极了。

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像陈寅恪这样的中流砥柱,坚守气节,捍卫尊严,不为时事和流风所移易,遗世而独立的陈寅恪,令后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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