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视觉中国

从市中心回我家的路上有一条清幽的小道，我喜欢走这条路，不但能躲过大路上的好几个红绿灯，还能经过一个偌大的自然公园，一个马场，以及我结婚前住过4年的一个小区。

从路上就可以看到我们以前二楼公寓的阳台，临街的窗被后来的租户刷成了别的颜色。经过小区绿色的栅栏门时，可以看到大门后面不远处的一间半地下室，这时候，我就会想起马努埃拉，想起她站在门口抽烟的样子。她喜欢种花，门外摆满花盆，花盆在地面的高度，而马努埃拉站在半地下，那些花开在她的头顶，她的眼神望向别处。

这实在不是什么高尚的小区，无非是仗着当年年纪小，胆子大，房租便宜，倒是跟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了交道：有被破门而入遭了贼的西班牙哥哥（还是我报的警），有在这住了20年身份始终神秘的意大利老头，他住在马努埃拉的隔壁，只喜欢谈政治，离去得也很突然，然后是马努埃拉，一位变性人姐姐。

我依然记得第一眼见到马努埃拉的那个下午，男朋友帮我拉着行李朝我们那栋楼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站着个40多岁的女人，合身的白色亚麻连衣裙，古铜色的皮肤，金发碧眼，身材凹凸有致，戴着夸张的首饰。她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声音低沉厚重又沙哑。我问：她的声音为什么是这样的？男友说：变性人的声音是变不过来的。

但是，她可真有女人味儿啊！我常常在站着跟她说话的时候这样想。脸蛋不算漂亮，看得出鼻子和嘴巴都做过整形手术，但是举手投足流露出的女性感一点都不做作，顾盼之间，自然有风情。

意大利语里，马努埃拉是女名，马努埃莱是男名，马努埃拉以前叫马努埃莱。她曾经是西西里岛的一个穷男孩子，为了什么原因做变性手术，为什么来罗马，我从来没问过，虽然她性格大大咧咧，也不忌讳谈论以前的经历，但我并没有那好奇心，谁愿意去听一个悲伤的故事呢？毕竟，眼前的她是这么一个充满了阳光的人，她站在她那刷成淡粉色的房间前有说有笑，活泼、快乐、简单。

因为要保持女性身材，马努埃拉常年需要打激素，这也同时落下了很多病。印象中她三天两头就住院了，动手术成了家常便饭，她在这城市举目无亲，幸好有时候家乡的姐姐会来看她一下。等出了院，她又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跟邻居的小孩子们说说笑笑，给流浪猫喂食。

几年后，我结了婚，搬了家，偶尔也会和老公聊起那个小区的逸闻趣事，像是一场旧日的历险。马努埃拉，是历险记里永远都在的一个角色，我们搬走前她恋恋不舍的祝福，是历险记封底上的一抹粉色。

生了儿子后，有一次我们走这条小路回家，特意停了下来。我站在门外喊她的名字：马努埃拉！马努埃拉！我想让她看看我的宝宝有多可爱，她一定会笑容满面地抱起他。可是紧闭的门并没有打开。也许，她被姐姐接走了？那时，我想起了有一年我回国过春节，走前马努埃拉嘱咐我，让我给她从中国寄一张明信片。我心不在焉地答应了，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如果现在她可以给我一个地址，我一定会寄出那张明信片。

关于作者

周薇 英文专业，曾任纪录片撰稿人，天生对文字和绘画敏感。从2004年至今定居意大利罗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