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街巷,我的“城愁”

王国华 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城愁”散文的倡导者和书写者。曾获广东省有为文学奖第五届散文金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八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六届深圳十大佳著奖。已出版作品二十余部。

王国华 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城愁”散文的倡导者和书写者。曾获广东省有为文学奖第五届散文金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八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六届深圳十大佳著奖。已出版作品二十余部。

王国华近年作品 《街巷志:行走与书写》 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 2018年11月

《街巷志:深圳已然是故乡》 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 2020年8月

《街巷志:深圳体温》 海天出版社 2021年11月

王国华

我在多篇文章中坦白,自己很少把出生的那个地方称为“故乡”,华北平原上的那个村庄,是我的老家,有我的亲人,如此而已。要说多爱,真谈不上,如果亲人都离开,我也就不回去了。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在彼地成长的那些年,并不心安,身上也没多少“乡愁”。如果童年可以选择,我当然愿意选择相对文明的城市而非农村。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跟任何人争论。

但我有“城愁”,从进入大学学习,到参加工作,到成家立业,人生过半,是城市给我一个还算正常的生活。我对长期生活过的两座城市——长春和深圳,都有很深的感情,尤其后者。必须承认,此仍为功利性判断,谁让我生活更舒适,我就爱谁。一定有人跟我感受相反。故,吾之“城愁”属个体经验,尽管它有一定的共性。

1

何谓“城愁”?因为旧城改造,老城消失,新的小区拔地而起会产生的怅惘和失落吗?会有一些,但一定不是全部。如果愁绪仅仅是换了一个附着物,从农村院子里的老牛转移到都市公园里玩过的碰碰车,这样由“乡愁”转来的“城愁”,自然是简单了。

城市里人多,职业多,建筑多,甚至植物种类也比乡村多,因此故事就多,可能性就多。如不可测的深井,汲取的水也多。内容更庞杂,指向更多维,由此带来的城愁有着更多的内涵。

比如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失业,公司会不会垮掉,朋友会不会离去,而且离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在相对封闭的村子里,你随时可以敲开邻居家的门,施施然而入。他永远跑不了的。在城市里,他的微信删掉你,自此一别两茫茫。

城市也会让人产生更多期待。若非如此,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曾经问过一位朋友,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的那些年,深圳及周边的东莞,很多人都有过被飞车抢夺、入室盗窃的经历,缺乏安全感,乱。为什么远方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脚是诚实的,嘴里骂着街,还是用脚投了票。

如此这般,在密集的人群中所产生的情绪都是愁绪之一种。城愁不是愁苦,略似一种闲愁。在不确定中,在期待中,在失落中,在各种莫名的复杂的感受中。站在街头,每个擦肩而过的人,他(她)的眼神里都流露着城愁。他们偶尔停下来,抬头望望天,就会闲愁溢出。

2

我心里藏着两个词,一个是忧伤,一个是传说。

听汪峰的歌曲《北京,北京》,前奏响起,有一种感觉:同为一线城市,北京有忧伤的气质,而深圳没有。忧伤是从容的,要有几百年的酝酿,上千年的沉淀。一座几十年的城市,似乎还不懂得忧伤。在火热的深圳,成千上万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演绎自己的悲欢离合。他们的泪,他们的血,他们的爱恨离愁,没有忧伤做背景,瞬间都被抹掉了。

还是北京。姜文的电影《邪不压正》里简单提到一句话:把主人公想象成燕子李三。我的故乡离北京很近,小时候听了不少燕子李三的传说。看到燕子李三几个字,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北京的影子。这就是传说的力量。当下深圳的传说是什么?是任正非,是马化腾,是平安大厦,还是大疆无人机?这些都是,但缺少一种“人”的传说,看不到具体的,可以具化为你我的那种传说。

所以就想,我能不能用自己的文字塑造一种缓慢的忧伤的情绪,赋予这座城市一些传说?这种赋予,不是对既有的否定,相反,是在首先认可这座城市的世俗“成功”之后,有意识进行的文化塑造。

但忧伤和传说,与城愁又是什么关系?

在我的理解中,忧伤和传说,不是目的和终极,是一块幕布,是一个城市经历了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之后,糅合了自己的各类特性,固定下来,形成的背景墙。它让一座城市更像一座城市,或者说,不再是生硬的建筑的集合体,而像一个“人”了。在此背景之上,这块土地上所有人的城愁便有所寄托,表达出来的具象不再是简单的嚎哭或傻乎乎的大笑,而是晨光里叽叽喳喳的鸟鸣。梦中的人,脸上露出微笑,枕头上流着涎水。

全球城市化的激流滚滚而来,田野中的庄稼越来越孤单,人群越来越向一些地方聚集,由此产生的“城愁”的内涵与外延更深更广。千万别纠结于概念,还是先要有文本,撒开了写,你也写我也写,文本达到了一定的量,指向逐渐清晰,定可反作用于概念,不仅阐释概念,还可丰富之。

3

如果说我的“城愁”是灵魂,那么街巷就是躯体,是支点。这些年的很多个周末和节假日,我都穿行于深圳的大街小巷。大街如楼厦林立的深南大道,小巷如城中村里仅可容一人走过的握手楼。当我的身影在街巷里晃动时,此处的每一块砖,每一道墙,楼上的每一扇玻璃窗,窗后面每一个倏忽消失的人影,都戴上了光环,延伸着事物本身,连接起了天和地。行走其间的我,同样披挂光环。

我们互相观望和打量,内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欣喜。它们不仅仅是铁硬的建筑,我也不仅仅是个头不高,脸色发黑,精神头儿十足的中年男。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回到家把所遇所感记录下来,形成一篇一篇作品。等下次再走回头路,那些事物上面的光环消失了,恢复了俗气,退却了神性。吾亦然。外人所见,平庸的王国华混杂在人流中,在平庸的街道上匆匆而过。岂不知,彼此已有过灵魂的互换。

此处街巷,并非一街一路一社区,而是包罗万象的生活。我所走过的每一步,海岸边,树林中,草地上,见到的一花一木,一猫一犬,凡有人有温度处,皆街巷。且不止于浓浓的烟火气,更有烟火之上的神气。你能看出来,我一直避免自己掉进普通读者期待的陷阱,避免陷入过多的事物本身而无法自拔。有了这神气,烟火气方气定神闲,袅袅不断。街巷集人之大成,在我文中,除了自己,很少写某一个具体的人,他们和她们,始终都在,无声地隐没于我的文字街巷中。

我不是这座城市的局外人,不仅仅是旁观者和打量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建设者。可以相对自信地说,我通过“街巷志”塑造的深圳,是部分的“我们的”的深圳。我记录的点点滴滴,我对它的未来的想象,都是当下深圳的一个支撑点,都是未来深圳回望时的痕迹……

从2018年起,我已经出版了《街巷志:行走与书写》《街巷志:深圳已然是故乡》《街巷志:深圳体温》三部作品,第四部《街巷志:一朵云来》会在今年下半年出版。这个系列,我计划每年一本,看看能不能写到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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