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六年(公元1865年)某夜,曾国藩和心腹幕僚赵烈文对坐闲谈。赵烈文在6月20日的一篇日记中透露了是夜两人畅谈的话题内容,他记载道:“京中来人所言,都城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裤 ,民穷财尽,恐有异变。奈何?”赵烈文:“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德素重,风气未开,或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我估计,异日之祸,必先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蹙额良久曰:“然则南迁乎?”赵答:“恐则陆沉,未能像东晋、南宋一样偏安江南。”曾国藩说本朝君德正,或许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赵烈文:“君德正,然而国势之隆,食报已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杀戮太重,所以夺取天下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曾国藩听罢沉默良久,说:“吾日夜望死,忧见宗之陨。你不是戏说(笑话)吧”?赵答,以老师您的身份,我虽善戏谐,何至以此为戏(也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吧)。
赵烈文,江苏阳湖人。他博学善思,精于谋划,可惜有才名却无功名。爱才如命的曾国藩将他罗致进自己的幕府做幕僚,赵确实才干出众,并深获曾的赏识、提携。赵烈文著有《能静斋老人日记》一书,详细地记载了湘军和太平军鏖战的全过程。赵烈文亲眼目睹了太平天国败亡以及湘军破金陵(太平天国改天京)后大肆烧杀抢掠、强奸妇女的人间惨剧。赵是湘军内部在剿灭太平天国主力后仍保持清醒头脑并进行深刻反思的少数有识之士之一,他在《能静斋日记》中对天京城破后惨绝人寰的末日景象作了如实记述。
赵烈文对清廷貌似在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能臣的扶持下而显示出回光返照的所谓“中兴气象” 有很深刻的认知,他认为,大清虽然表面上渡过了一次严重危机,似乎正走向所谓“中兴”之路,其实积贫积弱、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似破船漏屋的大清 ,必没有长治久安之国运。
赵烈文认为,大清二百年来的基业,外面的架子虽未倒,内里却早已腐朽霉烂,撑不了多久就会“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油灯尽” 。因此,他全无顾忌地对老师曾国藩做出预测:大清最多只有50年寿命了。而且其结局没有什么偏安江左、苦守半壁江山的历史重演,大清不倒则已,一倒就是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其实,这一切,心细如发、能洞烛幽微的理学名臣曾国藩岂能看不出来?只是他不能也不愿多加评论。他内心虽翻江倒海,嘴里却只是含混喟叹一声:“吾只求速死尔”!他大概是不愿意或不想看到自己拼死辅佐的大清死在自己前头吧?
此时距攻克南京,太平天国被镇压也不过才短短3年,清廷正大肆鼓吹“同治中兴” 。功劳盖世的中兴名臣、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和心腹幕僚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不料却给信心满满的清廷预见了不祥的结局。赵烈文不是算卦先生,也没有诸葛亮、刘伯温那样未卜先知的超能力,但却一语成谶 ,从他作出预言的同治六年(1865年)到宣统三年(1911年)的辛亥革命(武昌首义),时间匆匆过去了46年,大清的寿命果然不出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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