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陈榟宸 | 禁止转载
1
清晨,五更刚过,弈州城外已经传来了第一声晨钟之鸣。
金光寺建造在弈州城南部十里外的山脚下,庙不大,大小僧人加起来不过几十人。这里的住持法号法正,是弈州城附近有名的得道高僧,不但自己倾尽家财盖了整座金光寺,而且经常为来往的行人大开方便之门,所以这四周的百姓都很敬重他。
清明是法正最喜爱的弟子,他每天都是寺里起得最早的一个,敲钟、挑水、扫院、诵经,日子过得平淡却悠闲。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捧着木鱼低头走进大殿准备在此诵经,当他跪倒在香案前,手中木鱼刚刚敲了两下后,突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清明猛地抬起头,瞬间被吓得目瞪口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起身跑到外面大喊起来:“快来人呐!师兄!师叔!”
十几个僧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个看上去年龄比清明大一些的和尚问道:“清明,出什么事了?”
“清平师兄,你们快来看。”说着他带着一众僧人们走到大殿门外,众人向里看去,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大殿里,铺着黄布的香案后面,原本那尊一人多高的石佛像居然不翼而飞了。
2
卧龙街无难居里,夏无双坐在凳子上,双眼蒙着一块黑布,叶长生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而楚誉非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叶长生慢慢抬起左手,放在离夏无双左脸一尺远的地方,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夏无双则突然出声道:“左边。”
叶长生皱皱眉,他放下左手,又抬起右手如法炮制,夏无双立刻又说:“右边。”
像是有点不信邪,叶长生不断变换抬起左右手,可夏无双却每次都猜得准确无误。
“左边,左边,右边,左边,右边,右边……”
叶长生放下胳膊惊讶道:“不是吧?你真能看得到?”
夏无双摘下眼前的黑布说道:“不是看,是感觉。”
“怎么感觉?我动作明明那么慢。”
夏无双笑了笑没有说话,楚誉非在旁边道:“这是无双的天赋,你羡慕也没办法。”
叶长生撇撇嘴,突然又问:“那你是不是可以蒙着眼睛和人交手?像是传说中的江湖顶尖高手那样?”
夏无双轻笑一声,“你猜呢?”
就在这时无难居外传来一个声音:“打扰了,请问这里可有一位楚誉非楚施主?”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和尚站在门口。
出身少林的叶长生对于佛门中人总有一种亲切感,他立刻招呼道:“小师父快请进。”
小和尚进门后合掌施礼,楚誉非回礼后问道:“不知小师父有何事?”
小和尚说道:“小僧清明,是弈州城外金光寺里的僧人,久闻楚施主善解奇事,今日监寺特意让我来请楚施主相助。”
叶长生问:“贵寺出了什么事?”
“说来奇怪,我寺大殿里供奉的佛像,今早居然不翼而飞了。”
“佛像?”夏无双秀眉微蹙,“那种东西也有人偷?”
楚誉非道:“小师父,金光寺我去过几次,我记得大殿里那尊佛像足有三尺宽,七尺高,这么大的佛像怎么会丢呢?”
清明无奈道:“我们也不知是何故,所以才来找楚施主的。”
楚誉非想了想,说道:“好吧,我们现在就随小师父去贵寺。”
“多谢楚施主。”
三人跟着清明很快来到了山脚下的金光寺里。此时寺庙中的僧人们都聚在大殿里议论纷纷,出家之人敬佛拜佛,把佛像看做佛的金身,佛像不见了必然都觉得是不祥之兆。
楚誉非几人来到大殿后,首先迎上来的是一位身穿黄色僧袍的中年和尚,他合掌施礼,并自我介绍道:“贫僧法严,是这金光寺的监寺。”
楚誉非三人也礼貌地回应,接着问:“监寺大师,法正住持不在吗?”
楚誉非刚来弈州时便结识了金光寺住持法正,二人也算是老朋友了。
“住持师兄三天前外出游历还没回来,现在寺内大小事宜皆由我做主。”法严说道,“楚施主,想必清平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大殿里那尊佛像自建寺之初就有了,二十年来一直受僧人和香客的拜奉,想不到今日居然会不翼而飞,若楚施主能帮忙寻回,我等感激不尽。”
“在下自当尽力。”楚誉非说。
这时一旁的夏无双却突然扶着眉梢摇了摇头,好像有些不舒服,叶长生见状立刻询问道:“无双,你怎么了?”
夏无双说道:“没什么,突然有些头晕。”
“是不是生病了?”叶长生关切地说。
楚誉非闻言看向她道:“你真的没事吗?你可是很少生病的。”
“不用担心,可能只是有点累了吧。”夏无双说。
这时监寺法严道:“无双姑娘如果身体不适,不妨先去厢房歇息一下。”
夏无双想了想,点头说道:“也好。”
于是法严让一个僧人带着夏无双去了厢房,他们走后楚誉非看着前方香案后面空荡荡的石台,问法严:“那佛像是完全由石头雕刻的吗?”
“不是,”法严说,“那佛像是用石膏浇筑的。”
“石膏浇筑?”叶长生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用石膏做雕像?”
法严道:“这是当年住持找人做的,后来我们也想过要换一尊更好的,但住持说拜佛在心不在形,用那些重做佛像的钱拿来救济灾民才是正道。其实住持自己很喜欢那尊佛像,他还说等他圆寂之后,一定要带着佛像一起下葬,到了阴间也要诚心礼佛。”
闻言叶长生心中对法正多了几份敬意,接着又疑惑着问:“可是那尊佛像那么大,就算是石膏做的必然也重达千斤,真有人能搬得动吗?”
“江湖之大,少不了奇人异士,有人天生神力也不是不可能。”楚誉非说。
这时一个和尚跑进来对法严说道:“监寺师叔,外面又有很多人等着施粥呢。”
法严闻言说道:“你先去安抚一下他们,我很快安排人开粥棚。”
“是,师叔。”
那和尚离开后,楚誉非问:“外面有很多难民吗?”
法严说:“也不是难民。想必施主也知道,最近朝廷派兵征讨西戎,为保证军需供应各郡县都增加了赋税,很多贫苦百姓已经吃不上饭了。所以我们寺里最近几天一直在搭棚施粥。”
“原来如此。”
法严又道:“那佛像之事就全靠楚施主了。”
“大师请放心。”
于是法严带着一众僧人离开了大殿,只剩下之前去卧龙街的那位法号清明的小和尚还在。
楚誉非来到石台前,常年放置着佛像的地方已经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楚誉非问清明:“寺中上下都已经找过了吗?”
“是的,寺里所有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完全没有佛像的踪迹。”清明说。
叶长生在大殿四周闲绕,出生少林的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亲切感。可当他走到石台后面时,却突然注意到石头底部的一处要比其他地方都脏一些,似乎经常被人用脚踢。带着疑惑叶长生也抬脚踢在上面,这时他惊讶地发现,那里的石头居然被推了进去,当叶长生惊喜地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密室开关时,四周却并无异样。
“长生,你怎么了?”楚誉非问。
“没……没什么,”叶长生尴尬地说,“我,我是在想,那尊佛像在俗家手里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会有人把它偷走?”
楚誉非道:“这恐怕,就得去问问当初铸做佛像的人了。”
金光寺后院斋堂里,夏无双一个人站在斋堂中央,仰头看着前方墙壁最上面挂着的那把剑。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从剑身不时泛出的阵阵寒光就看得出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让夏无双不明白的是,佛门斋堂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寒气瘆人的利剑。
“它叫惊鬼。”楚誉非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斋堂里。夏无双扭头问他:“你认识这把剑?”
“这是我的剑。”楚誉非说。
“你的剑?”夏无双很惊讶,“你的剑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誉非缓缓道:“十六年前,我刚来弈州时准备在这里隐姓埋名,但这把惊鬼沾了太多血迹,所以我把它留在了金光寺的斋堂里,希望佛门的烟火可以洗刷它的戾气。”
“这么说,这把剑已经在这里放了十六年了。”
“没错,”楚誉非低头抚着自己的双腿,叹了口气说道:“自从我坐上这辆四轮车,便和惊鬼缘分已尽了。”
夏无双点点头,“刀剑无情,留在佛门清净之地也好。”
楚誉非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扭头对夏无双说道:“你的身体无碍吧?”
“休息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楚誉非说,“走吧,我们得去找一个人。”
3
弈州城里,楚誉非三人走在城中街道上,他对身边的叶夏二人说道:“当初我刚来弈州时,城外山脚下住着一个叫齐良的匠人,他以做雕像为生,但他的雕像不是一刀一斧雕刻出来的,而是将融化是石膏注入模具中,再晾晒而成。人们觉得齐良投机取巧,铸像的心意不诚,所以很少有人找他。但齐良却乐此不疲,他坚信自己的方法更加省时省力,总有一天会得到认可的。”
叶长生闻言问道:“那金光寺的佛像,也是他做的?”
楚誉非说:“这么多年了我只听说过他一个用石膏浇筑雕像的人,所以错不了。”
“他现在住在城里吗?”夏无双问。
楚誉非点点头,“齐良迫于生计最终还是改了行,带着妻儿从山脚下搬到了弈州城里。”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家绸缎铺前,只见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楚誉非问道:“请问齐良先生是否住在这里?”
那男人道:“我就是。”
于是楚誉非表明了来意,然后问:“齐老板可还记得?”
齐良说:“当年我生意惨淡,找我铸像的人一共也没几个,自然都记得。说起来,金光寺法正大师的那尊佛像,倒确实很奇怪。”
“哦,如何奇怪。”
齐良说道:“当年法正大师无论如何都要在模具里放一块大石头,然后才浇入融化的石膏,最终成型时,那块石头便被封在了佛像里。”
“石头?什么样的石头。”楚誉非问。
“是一块漆黑的扁石,大概有这么大。”齐良把双手放在腰间比当了一下,“看上去不像普通石头。”
“我明白了,”叶长生说道,“难怪法正要用石膏浇筑的方法做佛像,原来是想在里面藏东西。”
夏无双道:“看来盗走佛像之人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那块黑石。”
楚誉非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想搞清楚那黑石究竟是什么东西,必须要等法正大师回来了。”
“那可不一定要等多久了,”叶长生说,“僧人外出游历都是随心而走的,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也不一定回得来。”
楚誉非知道他所言非虚,他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查清楚。
“还是先回金光寺吧。”他说。
几人临走之时,楚誉非突然回头对齐良说道:“齐老板,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改了行,但石膏浇筑做像的方法确实有它的可取之处,就这么放弃着实可惜。”
齐良看了看自己的绸缎铺,无奈道:“可我也得养家糊口不是?”
楚誉非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几人回到金光寺时已是黄昏,流民们才刚散去,寺中大小僧人正准备去斋堂用斋,楚誉非三人便也一同前去。
监寺法严和他们同桌而坐,楚誉非向他问到住持法正的去向,他与叶长生之前所说如出一辙。楚誉非于是又问:“法严大师,寺里丢了佛像,是不是就不能接待香客了?”
法严闻言放下碗筷,说道:“说实话,对于佛像失窃一事老衲没有什么执念,寻不回来再铸一尊便是,如今外面那么多流民,寺里实在没必要为这些事劳心劳力。但寺中弟子都觉得此事不祥,找不回佛像就是对佛的大不敬,所以我才找楚先生前来帮忙的。”
“法严大师不用担心,这次的事情在下不会索要一分酬金的。”楚誉非笑着道。
“楚施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法严赶紧说,“只是如今朝廷不懂得体恤百姓,我担心过不了多久我们金光寺也自身难保了,到时候佛像找不找得回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说到这里,法严起身和三人告辞,独自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一个小和尚端着三碗汤走过来说道:“三位施主,尝尝这素汤吧。”
“多谢小师父。”楚誉非道谢。
叶长生端起素汤喝了一口,说道:“嗯,味道还不错,老板,无双,你们也尝尝。”
夏无双正准备喝,突然她使劲闻了闻那素汤,然后扭头对叶长生说道:“长生,告诉你一件事,但你保证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叶长生一边说一边又喝了一口汤。
夏无双淡淡地说道:“这汤里有毒。”
叶长生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夏无双赶紧示意他淡定下来。此时叶长生嘴里含着那口汤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时有苦说不出,夏无双和楚誉非二人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都感觉好笑,夏无双说道:“没关系,不会有大碍的。”
闻言叶长生只好咽下了那口汤,然后他一边假装挑拣盘子里的素菜一边说道:“汤里真的有毒?你不是在逗我吧?”
夏无双不动声色地说:“别怕,只是迷魂药而已,而且剂量不大,不过今晚就算外面地震你应该也醒不了了。”
楚誉非这时一边看着四周的僧人一边说道:“这里的僧人大部分都喝了这素汤,而且下毒者可能是任何人。”
叶长生闻言也扭头向四周看去,楚誉非立刻说道:“不要打量他们。”
叶长生不解,“你不是也在看吗?”
“我们不能同时看,下毒人现在一定在观察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叶长生问。
夏无双说:“下毒之人今晚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叶长生闻言皱眉道:“那我呢?”
楚誉非看着他笑道:“你最近也挺累的,今晚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睡一觉吧。”
“……”
夜至戌时,金光寺的僧人们结束晚课后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房间,楚誉非三人路过大殿时见到监寺法严自己在里面一个个收起地上那些僧人打坐用的禅垫。三人走进了大殿,法严看见他们施礼说道:“三位还没睡吗?”
“正准备去了。”楚誉非说,他看着大殿中几十个禅垫,又问道:“这些事没有人帮忙做吗?”
法严笑道:“原本都是清明每天晚课后收拾这些的,不过我看他今天也很累了,就让他先去休息了。”
“原来如此,”楚誉非接着扭头说道:“长生,无双,你们帮法严大师收拾一下吧。”
然而此时的夏无双额头又开始感到不舒服了,旁边的叶长生更是已经摇头晃脑,站着都快睡着了。法严见状笑道:“看来两位小施主今天都很疲惫,几位还是早些歇息吧。”
“好吧,那我们先告辞了。”
三个人离开大殿回了厢房,叶长生之前喝了掺迷魂药的素汤,此刻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好在夏无双的头痛感很快消失了,她和楚誉非待在叶长生的身边,一直注意着屋外。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夏无双伏在门边向外面看了看,然后轻声说道:“外面有人经过,而且梳着发髻,不是寺里的僧人。”
楚誉非道:“你小心一点。”
“嗯。”说完夏无双微微嵌开门缝,一闪身出去了。楚誉非则留在了房间里,一来他行动不便,二来叶长生现在还昏睡着,留他自己在这里楚誉非不放心。
外面逐渐没有了声音,夏无双也不知偷偷跟着那人去了哪里。楚誉非坐在床边看着眼前熟睡的少年,他后颈上的蝴蝶胎记在窗外月光的照映下仿佛要破开皮肤飞出来。楚誉非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他心中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叶长生的生活将会大不相同,这一切对他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