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行宫高墙四立,墙内只有赵武灵王孤单的身影和蹒跚的脚步。这个他用来休闲度假的行宫已经成了他的囚笼。能掏的鸟窝已经被掏遍了,他还没有放弃寻找。曾经在生命中处于重要位置的疆土、名声、美女都比不上一个烧饼实在。墙外偶然有鬼鬼祟祟的目光窥探行宫里的一切,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何派来的耳目。他努力了三个多月,最终还是无法填饱肚子。一代豪杰赵武灵王,形销骨立,被饿死在沙丘行宫之中。
如果不是那一场春梦,赵武灵王的命运会是另外的结果。那个美妙的梦是如此真实和罕遇:一个美丽的姑娘拨动琴弦,咏唱着神秘的诗篇,“明眸善睐的美人啊,容貌象盛开的花朵。是命运吗?是命运吗?曾让我阿赢看不到希望。” 梦醒之后,余音绕梁。赵武灵王禁不住在宫廷宴会上和众位大臣分享自己的奇异梦境,分享心底的一个愿望,找到一个叫阿赢的美丽女子。大臣吴广听了之后,暗自惊异,因为他的女儿小名就叫阿赢,于是设法把女儿献给了赵武灵王。这个小名阿赢的女孩子就是后来的惠后,为赵武灵王生了公子何。
和许多雄才大略的君主一样,幼年即位的赵武灵王在成年之际也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继承还是变革,如何在危中寻机。从他亲政的几个动作来看,他智慧非凡。他谦虚地向先帝推崇的德才兼备的重臣肥义请教;通过政治联姻加强了和韩国的关系;在其他诸侯国君主头脑发热擅自称王的时候,唯独赵武灵王不尚虚名,坚持让臣民称呼自己为“君”;在联和韩魏攻秦失利后,周游四境,比较各家所长,虚心学习,草拟了向北方扩大疆域的方略。
赵武灵王被青史记载的一大创举是“胡服骑射”。在中华的传统文化中,“服”文化是周礼的核心要素之一,是文明的象征。而“胡服”在华夏文化圈内,是和胡人的与传统文化相冲突的生活习性联系在一起的。但是,“胡服”更适合骑兵作战。赵武灵王为了增加骑兵的战斗力,从实际出发,准备在全国推广胡服。赵武灵王下定决心后,并没有马上在全国推广,而是先和智囊肥义商量。在得到肥义的支持后,赵武灵王又想方设法得到有实力的弟弟公子成的支持,中间的过程虽然曲折,但是终获理解。当公子成和肥义率先身着胡服上朝时,推广胡服的政策水到渠成。赵武灵王没有使用权力强加于亲族重臣之上,而是以柔软的姿态和坦诚的沟通赢得支持,这是十足的王者智慧。
在“胡服骑射”推广成功后,赵武灵王向北拓展疆域,大获成功,不知不觉到达了生命中的巅峰。
“是命运吗?是命运吗?曾让我看见辉煌却昙花一现”。如果把梦中的诗篇稍作修改,就能展示“福兮祸所伏”这句话的玄妙。一个志在天下的君王,谦虚谨慎,明察秋毫,不愿意拘泥于成规,却由于亲情蒙蔽了双眼,犯下大忌。
由于对惠后的宠爱,赵武灵王立惠后之子公子何为太子,并将王位传给了公子何(赵惠文王)。自己当太上皇,自称“主父”。由于公子何年幼,赵武灵王还指派重臣肥义当相国,辅佐公子何。“废长立幼”是违背周礼的,在长子没有明显过失的情况下废长立幼无疑给兄弟之间的权力斗争埋下火种。在对惠后的宠爱衰退以后,看见长子公子章颓丧地拜伏在幼子脚下时,赵武灵王于心不忍。于是想把赵国一分为二,把靠近今天山西的北方地区交给长子管理,这个心底的念头还没有考虑成熟,就没有宣布。在向北方拓展取得成绩之后,赵武灵王把新开拓的疆域封给了长子章,并给他配了个经验丰富的大臣田不礼。事实上给两个儿子各配了一套管理团队。
肥义发现这些指令的凶险之处,但是已经答应了赵武灵王辅佐公子何,就必须全力而为。李兑提醒肥义提防田不礼,肥义并没有采取行动先发制人,这不是赵武灵王乐意看到的。不过肥义和将军高信约定,以后一旦有任何人以主父的名义召见公子何,都由肥义先去试探虚实,肥义回来之后再带公子何去,高信记下了肥义的嘱托。后来李兑就找赵武灵王的弟弟公子成商议,时刻提防公子章叛乱。公子章在田不礼的撺掇下果然寻机叛乱。
赵武灵王带着公子何游览沙丘,晚上他们住在不同的宫殿。公子章在沙丘宫附近设伏,骗公子何前来拜见赵武灵王。肥义先去,一进埋伏圈就被杀害了。于是高信就和公子章的人马交战,李兑也带着公子成的军队前来助战。田不礼被诛杀后,公子章逃往赵武灵王的沙丘宫。毕竟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赵武灵王就打开宫门放公子章进来了,李兑和公子成的军队就围住了沙丘宫。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进入了一个死结。公子章被迫自杀后,公子成和李兑逼走了所有的宫人只困住赵武灵王。唯一能解开死结的人肥义已经死了。公子何年幼,很容易被李兑和叔叔公子成左右。李兑和公子成害怕放出了赵武灵王如同放虎归山。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胸怀天下的赵武灵王饿死在沙丘宫里。
“嫡长子继承制”是周礼的重要部分,是平息亲族纷争的古老设计方案。对于不可分割的王权,不平等的安全利益而言,有合理之处,因为“嫡长子”是天生的,是命运的一部分。如果肥义辅佐长子公子章,公子章未必就走上邪路。一切后果都源于赵武灵王对阿赢的过度宠幸和对传统的忽视。人的智慧有限,许多时候并不能解读我们看到的世界。世事变化无常,并不等待我们完全准备好之后再按部就班地实现想法。就像是把赵国一分为二的想法,终归破灭。正如萦绕在赵武灵王在梦境中的旋律,回荡在空旷的沙丘宫殿:“是命运吗?是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