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丨王高山

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家的生活处于最低谷状态。

1959年开始，延续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田里基本绝收,连村里大食堂也没粮可吃了，当时社员都出去挖野菜上交食堂，食堂再用少量粮食和野菜拌匀蒸菜饽饽吃。后来野菜也挖不到，特别是冬天更没东西可挖了，大家就去海边把野菜杆收回来碾碎蒸熟了吃，再往后实在没东西吃了，食堂也就解散了。

我记得食堂刚解散时，家里连烧饭的锅都没有了，母亲用洗脸盆给我和妹妹烧饭，粮食是母亲偷偷到她外婆家“拾秋”捡来的。母亲的外婆家在黄河边上，那里土地肥沃，生产队收割后会有些许遗漏在地里的粮食。母亲去捡了积攒起来，再偷偷地背回来给我和妹妹吃，而我大哥、大姐和二哥他们只能吃些树皮草根。记得有一次母亲还因吃棉花种子中了毒，差点送了性命。

1962年母亲就开始创办家庭作坊了，生意做得还挺红火。母亲当时做的产品叫板子糖，就是把一种叫“玉谷银子”的谷物在铁锅里炒开花，有点像现在的大米花，不过“玉谷银子”比小米颗粒还小，口感特别好，由于产量太低，现在已经没有人种了。那个时代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到糖，只有公务员和工人才能分到少得可怜的糖票。我娘就把胡萝卜煮熟，把汁挤压出来，然后用铁锅慢慢熬制，等到胡罗卜汁变成粥状后，再和“玉谷银子”米花搅拌均匀，用自制的模具压实分割成块状，就像现在的大米花板糖。我父亲和大哥推着手推车走家串巷地去卖板子糖，那时候的我也是帮工之一，经常帮母亲烧火干点零活，分一点零碎的糖末吃，整块的糖用来售卖，根本舍不得给我们吃，但这已是我儿时记忆中难得的美食了。

这样红火的生意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我们家因此有了饭吃，家里也剩下了很多做板子糖时的胡罗卜渣子，除了自己家里吃外，还送给了很多亲戚朋友，在那个树皮草根都吃不上的年代，就是接济人的救命稻草。但是，好景不长，我们家的生意很快就被叫停了，因为要开始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

我初中毕业后就在生产队务农，可自己总想走出去。有一天大哥告诉我，有一个去饭店当工人的名额，让我去，当时真是太激动了。可第二天得到的消息是，我同学的大哥很厉害的，直接领着我同学长跪在大队书记面前，不答应就不起来！书记没有办法只有牺牲我，我同学后来很牛地当了一名饭店的职工。当工人不成我就想去当兵。当时，因为我父亲当过国民党兵的原因，当兵直接是天方夜谭。我为了向上级表示保卫祖国的决心，就用刀把自己手指割破写血书，因用力过猛到现在手指还是弯的。可人民公社武装部政审不过关，得到的是部长及带兵的几句安慰话就算完事了。这下真的绝望了！

当工人不行，当兵不行，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当农民了。父母及大哥看我年龄不小了，就一心给我找个媳妇，父母托了很多人给我介绍，大部分人家看不上我，因为家里太穷了，自大哥小时候起就是借住父母朋友家的房子住，我当时一直认为是我自己的家，可实事是，房子是无偿租住崔姓叔叔家的，那时候多么希望这个家就是我的家呀！

有一个和我同一个生产队的女孩子，也是我家邻居，真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比我年龄小一岁，上学时也比我低一级。她们家条件比我家好，因他父亲是当老师的。我母亲和我大哥想让我们成亲。并且关照我对她们家多出点力，因为她们家缺少劳动力。我也非常喜欢这个女孩子，她也是我的真正初恋。我经常帮她家干点零活，她父亲是我的物理老师也挺喜欢我的。因那时不能自由恋爱，男女授受不亲，我大哥就托了人去她家提亲。女孩子也同意，家里人基本都能通过，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奶奶不同意，理由是家里太穷，房子都没有。听说女孩和她奶奶吵架也不成，因为她从小跟奶奶长大的，她奶奶提出要求，要100元的大礼，天啊！那时候从哪里能搞到100元啊，绝望啊，真的绝望啊！

我一生就写过一次情书，是情书还是表白，自己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因奶奶的反对，女孩很痛苦，赌气想随便嫁了。那时有一个从济南下放到公社铁木厂的知识青年，通过别人介绍女孩草草决定嫁了算了，她奶奶同意这门亲，因为当时铁木厂的工人也有三十多元的工资，这三十多元可了不得呀！我认识这个小伙子长得五官不正，如果嫁给他我确实心里不服。我想来想去就给女孩子写了封信，内容大概就是表白了自己的心情和对她草率的决定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意思是找一个比我强的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如果比我还差，太有点对不起自己了。可能女孩听了我的规劝，后面就把彩礼退回去了。女孩通过别人介绍最后和我同班同学结了婚，这门亲事我无言以对，因为当时我同学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也是我好朋友，并且人家是真正的革命家庭，一家五口有四个共产党员，当时也够牛的了，我也只有祝福他们了。

祝福他们，说说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多难啊！我同学结婚邀我参加婚礼，我能去吗？我当时就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改变思想，走岀去，多挣钱，努力去改变家里一穷二白的面貌。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一定要有自己的家，一定要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作者简介：李泽洪，山东东营利津人。现居住杭州萧山。杭州宏峰集团创始人。宏峰集团董事局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