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生命里的一个原点、一种风景,它可以让你听到自己流血与心跳的声音。人生可以处处是他乡,也可以处处是故乡。它们可以是一个地方,也可以是不同的很多地方。唐朝诗人李白写了一首诗反映苏武归汉后,李陵留在匈奴的复杂心情:
李陵没胡沙,苏武还汉家。
迢迢五原关,朔雪乱边花。
一去隔绝国,思归但长叹。
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
李白说,李陵全军陨没在胡地沙漠,苏武最终回归汉朝。迢迢五原的关外,朔风吹雪迷乱边塞的鲜花。一去胡塞,家国隔绝,思归故乡,但有长嗟。鸿雁飞向西北的时候,寄书报与天涯人。
照李白这么说,故乡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让人想念想得可以吐血的地方。然而,李白也许并不知道,北周名将李穆据说是李陵后人,其人累迁都督、大将军、柱国大司空,屡建奇功。公元581年,杨坚受禅登基,封李穆为太师,位列三公。
《隋书·李穆传》中说,李陵投降匈奴之后,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居住在北狄。后来鲜卑族建立政权,其家族随着北魏政权南迁,重新回到汧州、陇州一带居住。这也算是李陵“回”到了自己先辈的老家。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李穆并非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人,杨坚做北周宰相时,尉迟迥想要作乱造反,便派人前来劝说李穆加入。李穆扣留前来的说客,还把这些人联络造反的书信上交朝廷。后来,他的儿子李士荣也加入了造反的队伍,因为李穆掌握着国家一部分精锐部队,就私下劝李穆造反。
起初,李穆犹豫不决,隋文帝杨坚派柳裘和他的第十子李浑前去开导李穆。他们向李穆分析时局利弊,最终让李穆明白周朝的德行已经衰微。他说:“不管是糊涂人、聪明人,都能看到这一点。天命如果是这样,我怎能违背?”于是诚心归顺了杨坚。
杨坚对李穆极其器重和信任,不但封他为太师,不给了他“免死金牌”,让他获得了只要不造反就没罪的特权(无反不死)。
公元586年,李穆在自己的家中去世,那一年他77岁。他在自己的遗嘱中说,自己的年龄和官爵均已经到达了极点,他死的时候也没什么遗憾。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他没能陪天子去泰山封禅。
更有意思的是,公元648年,一支来自今俄罗斯叶尼塞河上游地区的黠戛斯朝贡团,在其酋长失钵屈阿栈率领下,抵达了唐朝首都长安。黠戛斯酋长自称是汉朝李陵的后裔,与唐朝皇帝是同宗,要跟唐朝皇帝“认亲”。
黠戛斯隋朝时期西北民族名。地处回鹘西北,约当今萨彦岭以北,安加拉河以南地区。这个使团凭什么要和唐朝的皇帝“认亲”,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唐朝皇帝的先祖也在今甘肃秦安,和他们一样都是汉代名将李广的后代。
据说,唐太宗当时听了很是高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认可”了这事儿,还设宴款待黠戛斯朝贡团,朝贡团的酋长喝了几杯,表示愿意归顺唐朝,唐太宗便封黠戛斯酋长俟利发为左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属燕然都护府。此后百余年,黠戛斯一直同唐朝保持着友好关系。
故乡的情谊让黠戛斯人找到了心里的牵挂,也使他们成了唐朝最信任的蕃邦。到了公元708年,黠戛斯遣使来访唐朝时,唐中宗说:“你我本是一家人,不是其他蕃邦能比的。”(尔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竟然将黠戛斯使者感动得哭了起来。此后,黠戛斯多次参加唐朝打击后突厥的军事行动。
叶尼塞河上游的生活虽然起起落落,但黠戛斯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血缘”。公元843年二月,黠戛斯使者又一次来到长安,被唐朝当时的唐武宗册封为“可汗”。
今天的学者们研究认为,李陵被匈奴单于封为右校王后,负责管辖当时被匈奴征服的坚昆一带地区,而坚昆正好是黠戛斯的古称。另外,黠戛斯人大多为赤发绿瞳,而自称是李陵后裔的黠戛斯人则为黑发黑瞳,明显具有同汉人混血的特征。因此,黠戛斯酋长自称是李陵的后裔,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1940年,苏联叶尼塞河上游唐努乌梁海以北的哈卡斯州首府阿巴干市以南8公里处的“力量”集体农庄在修公路时,发现古文化层,经学者确认,遗物中有许多来自汉地的瓦和瓦当。瓦当上有“天子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1941年、1945年和1946年苏联科学院、哈卡斯博物馆和米努辛斯克博物馆的考古工作者一起对此遗址进行了发掘,发现是一处平面为长方形的汉式建筑,上面四面坡重檐瓦顶,共有16个房间,苏联学者判断为李陵投降匈奴后的住所。(参见吉谢列夫《南西伯利亚古代史》,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汉译本)
说到这里,李陵似乎已经很“圆满”了。故乡是什么?它就是一个与你有着血缘亲情的地方,它就是在你的生命之初,不断提醒着你,不管你到了什么地方,它都属于你,你也都属于他。因为它的存在,你会都觉得不管在哪里,很大的世界其实都是很小的。
“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其实,对于李陵来说,他的故乡分明是他的黠戛斯子孙替他走过的那段漫漫长路了,而他寄给故乡有消息也许只能是“天子千秋万岁”的瓦当了。这么一说,李陵在匈奴的生活分明是幸福的。因为故乡的存在,生命在可贵中被延长。(文/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