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曹禺说,与巴金相比,我简直是个混蛋
李辉写身处八十年代的文化老人身影,好处是并非从史料到史料的爬梳辨析,而是自己即参与其间,那一些文坛耆宿,见证着历史的荧光、现实的纠葛,成就《绝响:八十年代亲历记》一书。对于人的多元及人性的复杂,丁玲是极佳的审视样本。早期的才华惊人的女作家,到投奔延安的“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整风时期的受批判者,直至“丁陈反革命集团”的魁首,丁玲经历了太多的时代风雨。
在北大荒忍受苦难二十多年,动乱结束后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文坛,但令人意外的是,频频对新时期文学有批评之辞,与周扬的恩怨亦一直存在。而丁玲未公开挑战周扬,却将矛头指向沈从文,表面不可思议,其实与她这一时期的思路若合符节,受伤害的当事人沈从文看得极清楚,“可料想不到,为了恢复她的‘天下第一’的地位,却别出心裁,用老朋友来‘开刀祭旗’,似乎以为如此一来,我就真正成了‘市侩’,就再无别的人提出不同意见”。
这一事件导致两人的关系破裂,沈从文柔弱可欺,但施加者丁玲又何尝获得什么?她缓解历史隐痛的举止,大约只带来新的现实纠葛。而历史的复杂在于,丁玲最后的岁月创办《中国》杂志,积极约请当年的“胡风分子”,还有新时期的遇罗锦、白桦、北岛、顾城、蔡其矫等,与她曾经的政治表态构成强烈反差,这种矛盾是否说明存在两个“丁玲”:一个是政治的,一个是文学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作家的潜在自觉应该占据了丁玲的主要意识。
曾经的长年动乱,使曹禺的精神状态陷入极大的困扰与扭曲中,即使阴霾扫去,他仍未挣脱旧日的羁绊,在八十年代的“《苦恋》风波”中,曹禺“跟风特别紧,批判别人用语特别激烈”,引来许多人的不安与关注。但他内心究竟如何,恐与台面上的表态是相异的。
在一次座谈会上谈老友巴金的《随想录》,曹禺忽然说:“与巴金相比,我简直是个混蛋!我简直不是人!”举座皆惊。另如有名的黄永玉来函:“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曹禺不以为忤,郑重地将信夹在大相册里。
李辉的友人,八十年代初很出风头的小说家张辛欣,《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发表,为她惹来了不少麻烦。在“清污”运动中,张辛欣的这篇作品首当其冲受到批判,不仅毕业分配没了着落,且躲避出京,而“避风港”就是上海巴金老人的家。
巴金对她说,“辛欣呀,你挨整,你别在意,我这一辈子从头就挨批。”巴金收留年轻人,和他新时期写作《随想录》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勇敢地面对时代,说真话,反思过往的一切不堪,让新一代明晓真相。说真话朴实无华,却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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