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5年正月，金国中都城已经被蒙古人围困达3月之久。虽然时令已经到了春节，但城里完全没有节日的气氛。这在往年是绝无仅有的。往年要到这个时候，早已是宫灯如潮，鲜花如海。每一条街道的人都摩肩接踵，拥挤不堪。时不时还有富家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狂奔而过，踩倒一大片人。或者是达官贵人的八抬大轿，气势雄壮地鸣锣开道。京畿之地，转几步就是一个王孙贵族的府邸。每一家都在张灯结彩，搭台演戏，欢歌宴饮。这个100多万人的大都市，真真是烟火繁华地，人间美天堂。

（蒙古人出征）

可是这一年的春节却完全不一样，街上冷冷清清的，几乎没什么人走。偶尔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传来，都是一些匆匆忙忙的兵士。他们或者运输武器，或者转移伤员，或者换岗集结。兵士的脚步声一过，街上又复归了可怕的寂静。

蒙古人还一直围在城外，并没能攻进来。但是每家每户都把门闭得紧紧的，像是怕被蒙古人寻到一样。只有一些卖小百货的，挑着担子顺着那些窄窄的巷子躲躲闪闪叫两声。他们是必须要出来做生意的，不做就没饭吃。然后就是一些幽灵一样荡来荡去的乞丐。他们已经讨不到什么东西吃了，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扒垃圾堆。一时垃圾堆被扒得满街都是，苍蝇、老鼠和乞丐们在上面爬来爬去。

所有的人都躲在门后，支棱着耳朵，紧张地听着城外或者是街上传来的声响。有时候城外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喊杀声，击鼓声，或者是石头砸在地上的砰砰声，火箭炮爆炸的轰隆声，兵士受伤的惨嚎声。那声音时远时近，远的时候就像居庸关那一带传过来的回声，近的时候又仿佛就在街上，就在门外。更多的时候，是长长的寂静。偶尔一只狗突然冲天一叫，都会把很多人吓一大跳。

当长久的寂静来临的时候，人们忍不住会把门挪开一点缝，挤出半边脸去，试探着往外看。或者极快地从门缝挤出来，躲在某个角落，互相打听战事情况。有各种各样的谣传，有的说蒙古人已经攻破了某道城门，占领了某处堡垒；有的说蒙古人还一直围在外面，对中都坚固的城墙毫无办法；有的说皇帝已经派大军救援来了，到时将里应外合杀退蒙古军；有的又说皇帝早就不管中都了，就等着中都自生自灭。大家把手笼在衣袖里，把脑袋缩回脖颈窝里，整整一冬的愁云在他们脸上久久不散。

最可怕的是晚上。那时候，城里老百姓的精神总是高度紧张，不敢睡。一家人往往守在桌旁，或者坐在被窝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瞅着无边空洞的黑暗，小心地听着。人是不可能不睡觉的，上下眼皮总有合拢的时候。刚朦胧着，突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就像从平地里冒出来一样，一下就涌进门来。小孩子就惊抓抓哭起来，所有打盹的都惊跳而起，有一些窝在床上的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赶紧飞下床往外奔。

（蒙古人攻城）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第二天一起床，却发现粮食都给偷光了。

粮食是个大问题。所有人都明白，当这座城市被久久围困的时候，越往后走，最可怕的就是断粮。所以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搞粮食。黑市上的粮食再贵，贵得一颗米可以换一颗金豆子，只要家里还有一点钱，也要想办法把它换成米。

除了买粮，更重要是要防盗。粮食都装进坛里，藏在地下了。而且一整晚上都睁大着眼睛呢，愣不知道那些小偷是怎么不声不响摸进来，掘开泥土，把粮食全搬走的。

暗盗也罢，却还有明抢。官府天天派兵士来催缴公粮。守城的将士要吃，必须要各家各户上缴。而那些收粮官，往往中饱私囊，把收起来的粮，装进了自己的粮仓，谁都把他们没办法。

时间已经到了1215年4月，很多人家的粮食都已经吃光了。官府已经再也收不到一粒粮食，即便一些悄悄瞒起来的粮食，也被搜索得干干净净。没了吃的，人们也不再躲屋里了。现在对中都人来说，粮食比安全更重要。那种闹肠刮肚饥饿的感觉要让他们发疯。粮食吃光了，家禽家畜都宰杀干净了，他们惟有出门，到大街上寻找可食的东西。撵野猫、野狗，逮耗子、蛇、癞蛤蟆。摘菜棒子、草芽、树叶，挖树根、草根——植物一切稍微柔嫩一点的部分都被搞回去，捣碎，烙成饼吃。

（蒙古对金国的逼压）

但是植物也已经被扒光了，地面只剩得黄土一片，几根孤零零的树叉着光光的树枝指向天空，模样相当怪异。街上到处是爬来爬去的人，爬着爬着就爬不动了，像一只干涸了的蜗牛，静静地伏在那里死去。有一些人本来是走着的，他们想靠在墙头休息一会儿。但是靠在那里就一直靠在那里了，再也没能往前挪动步子。而那僻静的地方，往往又会发现一架白森森的人骨头，尸骨身上的肉，不知什么时候被剔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