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汉诗作观感：一堆不合时宜的糊涂文字

思尘

在我的印象中，胡文汉是个倔老头，胆子奇大，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写，一堆不合时宜的糊涂文字经常惹来麻烦。

胡文汉的诗，山水诗占了很大的比重。山水诗往往抒写性灵，物我相融，胡诗吟山咏水，得自然之趣，常有奇思，但我们总能发现在其山水之乐的背后，出世与入世的思想纠结其中，隐隐有一股“怨气”，这怨气，也增加了其诗的重量与厚度。

“千峰百态水湾环，老树烟村石径弯。未到天光莺叫醒，已迎月上犊迟还。泉边田妇搓衣早，街内行人踱步闲。纵是梁园花更好，何如一角远喧寰？”（《黄姚即兴》）“千峰”“老树”“烟村”“石径”，俨然一个世外桃源，早莺、归犊、田妇、行人，这乡村之气象，宁静祥和，最后与“梁园”相较，得出“一角远喧寰”的选择，表达对尘世喧嚣的厌恶鄙弃，对僻静山村的怡然生活的追求。

“山上秋声动客心，重阳我辈复登临。茱萸未见空怀古，雁阵藏形惘对今。仰首云崖枫渐赤，凝眸灌木露初侵。忽闻溪水轻轻唱，唤起童真放肆吟。”（《重九登高二》）写重阳登高，颔联“茱萸未见空怀古，雁阵藏形惘对今”隐含着丝丝惆怅；尾联“忽闻”，让情节突转，“放肆吟”，一种暂时放下，姑且寻乐的天真样竟然多了些沉重，我感觉，胡文汉是不快乐的。

当然，有时他能暂时忘记不快，尽情沉醉在山水中。“乐趣忽从疲处得，风光偏在险中酬。”（《登山》）“春雨迷朦水作天，桃姑约我会亭前。”（《雨中游花都湖》）“最喜林间霞万缕，桃枝吐蕾正争昂。”（《大寒后三日晨早郊游即兴》）这些湖光山色，总能勾起他的游兴逸怀，恣情把玩。

胡文汉自称“糊涂居士”，以糊涂文字示人，至于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此间真意或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他的诗中有一份天真率性，倔强执着，“面对江湖风浪恶，扁舟一叶且糊涂”，这是他《读李商隐有感》的诗句，与其说他在理解劝慰李商隐，还不如说这是他的自况。“满腹经纶任我癫，等闲悭得买书钱。”“但求率性还真我，管甚明天或后天。”（《无题》）“诗心总与灵均共，忧国忧民三百篇。”（《步陈章兄自寿诗并寄》）“吾生好丑休相问，只盼黎元早脱贫。”（《戊戌立春有怀》）在他的文字里，我感觉，癫狂中有他的一份自己的坚守，也许是时运不济，也许是愤世嫉俗，也许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矜，他的诗，有一份狂态，虽然以忧国忧民自许，却总是不合时宜地糊涂着，甚至是骂骂咧咧的，为盛世中正能量满满的正人君子们所不齿。

我们回到《读李商隐有感》一诗来：“先生未解官场事，此日徒增怨愤呼。

猜意鵷鶵鸱不绝，醉心腐鼠客焉无？小人诽语偏能胜，君子讷言常被污。面对江湖风浪恶，扁舟一叶且糊涂。”李商隐的笔下，厌弃腐鼠，睥睨一切。胡文汉的诗中，猜意、醉心的“鸱”，是“不绝”的，想想也是，古往今来，多少人做了惠子，在官场赴汤蹈火，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就为了争那“一只死老鼠”。对官场，作者无意也好，无缘也罢，如此概括，已然入木三分，“鸱”“客”们肯定是不爽的。再看颈联，“小人诽语偏能胜，君子讷言常被污”，这两句议论，诗意很明白，不需多加解释，只提一点：谁能胜？谁被污？于是就能品味孰小人孰君子了。这个老胡，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于何地？让骂他的人情何以堪。如此不合适宜的糊涂文字，着实该骂。

再看《六十晋五有感》：“花甲回头又五春，老来稍得自由身。羞延贱命徒名汉，幸有初心不帝秦。兴到吟诗消块垒，闲时上网任天真。邀它山水云泉月，便是桃源旧主人。”胡文汉醉心山水，故能“上网任天真”，感觉自己是“桃源旧主人”，然而在自嘲“贱命”的同时，还不忘嘚瑟一下：“幸有初心不帝秦”，那些“帝秦”者的心，又是啥心？在“不忘初心”满天飞的时候，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明代李梦阳说：“诗者，人之鉴也。”胡文汉以其所谓的糊涂文字，向我们呈现出他的自然秉性，为其击节赞叹者有之，恶其不合时宜不识好歹者有之。我不相信，活了六十多年的他，会还没活明白，我觉得，他是在坚持他认为该坚持的，这也许恰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所应具备的东西——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