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有对中国古典小说优秀传统的继承。

今天，从梁羽生小说《冰川天女传》一个很小细节说起，看看这种继承。

熟悉这作品的人都知道，冰川天女最先是以丑女的假面目出现——“但见她披着一头乱发，如棘如针，一张面孔，苍白得毫无半点人色，双手交叉胸前，十指有如鸡爪，乍眼望去，就如在幽坟古墓之中走出来的僵尸，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待她去除假发、拉下面具，僵尸立马变美女——“只见那女子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眼珠微碧，樱桃小口，似喜还颦，秀发垂肩，梳成两条辫子，束似红绫，肤色有如羊脂白玉，映雪生辉，端的是绝世容颜，刚健婀娜，兼而有之，赛似画阁仙女，比陈天宇心目中所想象的还要美丽得多。”

这情节是不觉得有点眼熟？

没错，类似的事金庸也写过——黛绮丝露真容，丑婆婆变绝色女。

金花婆婆变身那一刻，金庸是这样写的——

“智慧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左手一探，已揭下了金花婆婆顶上满头白发，露出乌丝如云。金花婆婆头一侧，向左避让，智慧王右手倏出，竟在她脸上揭下了一层面皮下来。

“张无忌等看得清楚，智慧王所揭下的乃是一张人皮面具，刹那之间，金花婆婆变成了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艳妇人，容光照人，端丽难言。”

从梁羽生与金庸所写来看，二人手法基本一致，都是先去白色假发，露出乌丝，再是去除面具，露出艳丽面容。

而且，他们的文字也都是中国传统文人描写美女惯用的四字句——

“脸如新月，浅画双眉。眼珠微碧，樱桃小口，似喜还颦，秀发垂肩……”（梁羽生）

“肤如凝脂、杏眼桃腮”“容光照人，端丽难言”（金庸）

所不同的是，梁羽生在外貌描写之外，还通过目击者的表现，进一步突出冰川天女的非同寻常——“冰川天女眼珠一转，这一瞬间，每一个人都觉得：冰川天女的眼光在注视着我了！”

其实，这样的写法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并不稀奇。

最著名的，是《老残游记》写王小玉说书那段——

“（王小玉）又将鼓捶子轻轻的点了两下，方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

“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左右一顾一看，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觉得王小玉看见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

“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皇帝出来还要静悄得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想来，梁羽生上述那段描写，定是对刘鹗的写法有所借鉴。

正因这段描写，同是描述假丑女变审真美人，梁羽生所写，比金庸要生动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