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刃 / 文

额博 / 图

中国有句古话：无商不奸。然而，草原上的牧民偏偏喜欢这些“奸商”。

为了这些“奸商”，牧民竟然组成一支武装，他们荷枪实弹，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专门为这些“奸商”保驾护航。而且，无论刮风还是下雪，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这支武装就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活跃在达茂草原上的保商团。

旅蒙商的起源与经商路线

太史公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到草原上做生意的人通常被称为旅蒙商。草原上的商机可以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那时，北元蒙古帝国的土默特部可汗阿拉坦与明王开通了十几处贸易点，蒙古贵族用他们的牲畜或皮毛换取内地商人手中的茶、盐和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双方交易停止。到了清朝，康熙三征噶尔丹，大批军队深入漠北，需要大批物资。“其地不毛，间或无水，至瀚海等沙碛地方，运粮尤苦”，于是，康熙允许商人随军贸易。这就是旅蒙商的雏形。

根据现存的《绥远概况》记载，归化城有三条商道通往外藩蒙古……

第一条是归库路，即归化城到大库伦（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此路共有大小36个站点，全程一千余公里，沿途水草还不错，无河流阻隔，骆驼商队运输需36天。

第二条是前营路。清朝外藩蒙古的乌里雅苏台被称为“前营”。由归化城经外藩蒙古土谢图汗部、赛音诺颜部至乌里雅苏台，大小共60个站点，全程两千余公里，骆驼商队60天可以到达。

第三条是后营路。外藩蒙古最西端的科布多被称为“后营”。由归化城到科布多，大小73个站点，全程三千余公里，骆驼商队70天可以到达。

归化城的旅蒙商，无论是到大库伦做生意，还是到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做买卖，可可以力更（今内蒙古武川县城）、召河和百灵庙是必经之地。

草原过客——旅蒙商

要吃饭就得有锅，要穿衣就得有布，要走路就得有鞋，这些东西牧民难以生产，基本上依赖于内地。现在我们的一些酒店里有一道菜，叫铁板烤肉。据说，这道菜最初不是用铁板，而是用石板。为什么不用铁板呢？因为没有铁。明朝中期，朝廷严格限制铁器流入草原，草原上的牧民没有锅煮肉，总不能茹毛饮血吃生肉吧？于是，牧民架上石板，把肉放在石板上，下边点着火，后来演变为铁板烤肉。没有布，冬天还好，牧民披上羊皮袄，暖暖和和。一到夏天就不行了，羊皮袄裹在身上不但太热，而且还散发出难闻的膻臭味，更要命的是羊皮袄是虱子谈恋爱的乐园……鞋还稍好一点，牧民用牲畜的皮缝缝就能做一双，但还是不如内地的鞋穿着舒适。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盐。几天不吃盐，人就没有力气，骑马上不去鞍，放牧追不上羊，严重时连路都走不了，跟得了软骨症差不多。

这些问题有人为牧民解决——旅蒙商。

旅蒙商到蒙古草原做生意，并不是沿途不卖货。沿途不但卖货，还送货上门；不但送货上门，还大量的赊销。为什么要赊销？因为草原生活落后，经济单一。要牲畜、要皮毛有的是，要钱他们却拿不出来，旅蒙商就跟他们以物易物。但是，旅蒙商是达茂草原的过客，他们的目标是外蒙古，他们不能带着达茂草原上牧民的牲畜和皮毛到蒙古草原吧，那太不方便了。所以，他们就把货物先赊给牧民，等回来时收账。

无形却有效的心灵约定

对于旅蒙商这种赊销方式，精明的人、见利忘义的人、不知廉耻的人，他们的心眼可能就活动开了——在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那么多贪官移居国外，那么多房地产商跑路，那么多非法集资者隐居……草原那么大，牧民随便往哪一藏，旅蒙商根本找不到他们，牧民不是白白地从旅蒙商手中得到货物吗？

几百年来，所有的资料显示，没有一户牧民这样做。我们都知道，蒙古民族是游牧民族，“游牧游牧”，不“游”怎么能叫游牧民族？一片草场被牲畜啃得差不多了，就要转场到另一个地方去，不然牲畜把草连根拔掉，那就成了杀鸡取卵，草场就会成为沙地，牲畜就再也没草可吃了。

为了保护生态，他们需要再换一个地方放牧。一年四季，要多次转场。可是，我们纯朴善良的蒙古族同胞虽然转场去了他处，为了不错过旅蒙商回来收账，牧民几家协商，在当初与旅蒙商集中交易的地方留人，专门等待旅蒙商归来，支付旅蒙商牲畜和皮毛。

这是旅蒙商和牧民之间内心的约定。契约是多余的，签字画押也是多余的，这个约定写在心里刻在心上。这种诚信是自发的，是没有任何人强制他们的，更是没有人违背的。

>> 旅蒙商宿营地

护“商”使者——保商团

牧民不这样做，并不是说草原上所有的人都不这样做。有人这样做，这些人不但要白白地从旅蒙商手中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把旅蒙商一路做买卖的收入全部拿下。他们就是草原上的土匪，蒙古人叫他们忽拉盖。

二十世纪初，天下大乱，草原上盗贼四起，他们杀人越货，横行霸道，一批又一批旅蒙商被杀被抢。旅蒙商不到草原来了，牧民买不到盐，买不到布，买不到锅，买不到鞋，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成了奇缺之物。我们可以想象，那一定是物价飞涨。辛辛苦苦几百年，一夜回到公元前。见不到旅蒙商，牧民望眼欲穿，日子简直没法过。于是，蒙古民族的民间武装保商团闪亮登场。

保商团最初就是“乡勇”，始于康熙年间，是维护地方治安的。辛亥革命前后，绥远总商会为了保护商队的利益和安全，在绥远总商会会长、大盛魁商号的总经理段履庄主持下，组成一支“铺勇”。这时的“铺勇”主要是汉人。后来，一个叫银海的喇嘛组建保商团，“铺勇”撤回到商号，保商团的官兵基本上都是牧民。

提起保商团，银海喇嘛是绕不过去的。银海俗名叫苏仁扎布，土默特旗人，年轻时在席勒图召当喇嘛。银海喇嘛与电视剧中那位不守规矩、惩恶扬善的济公活佛可有一比，套路也跟济公相似。

早年的银海喇嘛喝酒、赌博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念经。那时，召河的普会寺屡遭土匪劫掠。大喇嘛灵机一动，他把银海派到普会寺当管事喇嘛。银海喇嘛到了普会寺，酒也不喝了，钱也不赌了，潜下心来管理普会寺。武川县有一个姓马的乡勇率部哗变当了土匪，为害一方，几次抢劫普会寺，召庙里的喇嘛对他深恶痛绝。

银海喇嘛想拿这个“马乡勇”为自己立威。银海喇嘛叫上自己过命的朋友日格金，请日格金帮助自己抓“马乡勇”。经过数日跟踪，银海发现“马乡勇”在大苏吉村有个相好，“马乡勇”经常晚上跑到这个相好家幽会。一天夜里，“马乡勇”来找相好，刚一进门，银海乌黑的枪口就顶住了“马乡勇”的脑袋……

几天后，“马乡勇”被当众处决，银海喇嘛威名大振。

银海喇嘛收编了“马乡勇”的人，又把普会寺周边的牧民组织起来，建立一支武装，专打土匪，土匪一听银海喇嘛的名字就望风而逃。

土匪虽然不敢在召河一带活动了，却跑到了其它地方，旅蒙商仍不敢进入草原。牧民的生活必需品还是无处购买，他们手中的皮毛和牲畜依然卖不出去。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银海喇嘛与绥远总商会达成协议，成立以牧民为主的保商团。保商团从归化城开始，一直把旅蒙商护送到蒙古草原。当旅蒙商归来时，再从边境护送到归化城。

银海喇嘛的保商团有三个连，一连驻在武川，二连驻在召河，三连驻在百灵庙。每个连百八十人，牧民自备马匹当差。保商团三个连分段护送旅蒙商，从归绥到召河由一连负责，从召河到四子王旗的哈沙图庙由二连负责，从哈沙图庙到中蒙边境的开林嘎少由三连负责。旅蒙商的安全有了保障，商队的驼铃声又在草原上响起。

相依相生 和谐共存

也许你会问，银海喇嘛这支牧民保商团是无私奉献吗？

非也。

银海喇嘛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牧民也不是神仙，他们都要吃饭。保商团保护旅蒙商，绥远总商会才不让他们无私奉献，商会主动为保商团出粮出饷。也许你会说，这不是相互利用吗？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人出钱，保商团必然解散；没有保商团，商会的生计必然维持不下去。两者相互依存，相互保障。

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牧民这样对待旅蒙商，旅蒙商绝不用地沟油坑牧民，也绝不用毒大米害牧民。

银海喇嘛死后，日格金接任保商团团长职务。日格金死后，奔布楞当了保商团团长。在奔布楞时期，日军占领了内蒙古西部地区，保商团被整编为“乌盟国境警察队”。日本投降，绥远地区恢复了国民政府统治。保商团被改编为保安队，后又编入骑兵第十二旅。但是，不管风云如何变幻，保商团与旅蒙商的感情是剪不断的，旅蒙商与牧民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资源与物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