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佐良和他的“诗歌史”

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处不在枷锁之中。法国哲学家让-雅克·卢梭基于现实社会的不平等提出了个性自由和解放,由此催生出的浪漫主义影响到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期欧洲各国一批文学家、艺术家的思想与创作。他们的作品摆脱了传统古典主义的束缚,抒发出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主观感受。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从18世纪的布莱克、彭斯,到19世纪初的“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柯勒律治、骚塞,“恶魔派”诗人拜伦、雪莱、济慈,罗曼蒂克风潮一直缭绕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丁尼生、罗伯特·勃朗宁等等。天才总是成群结队而来的,抗战时期成立的战时学校——西南联合大学在兵荒马乱之时成就了一批享誉世界的学者,他们在艰苦卓绝条件下对学术的沉思影响至今,文学家、翻译学家王佐良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当西南联大的外国文学才子遇上英国浪漫主义诗歌,这份情感来之不易又一波三折,从学生时期的不屑一顾到半个世纪蓦然回首的相见恨晚如数家珍,个中滋味全都融入到了他的《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史》之中。

在西南联大的岁月,王佐良从学生成长为教师,国文师从俞平伯、余冠英先生,又有幸成为英国诗人、批评家燕卜荪的高徒。同时在学术生涯初期有感于西方现代派诗人艾略特、奥登的作品,又受到前辈诗人冯至、卞之琳的影响,贯穿在其一生译诗、评诗、写诗的过程中。《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史》,这部写于1987年仲夏的诗歌史可谓王佐良对浪漫主义迟到的告白,正像他所说,“如今现代主义已经衰落了,英国诗史上的一个分章已经过去,而浪漫主义这一大卷却并未真正结束;实际上,它是说不尽、写不完的。”现代主义的先锋性有着引领作用,但不可小觑的是浪漫主义带动着诗歌、文学、艺术领域,经久不息。

心怀浪漫,栖身诗意。王佐良献给夫人徐序的爱情诗《异体十四行诗》,字里行间不见日常柴米油盐的琐碎,反倒多了几分奔放的激情:“今夜这野地惊吓了我。唯有/爱情像它一样的奇美,一样的/野蛮和原始。我要找着你,/让你的身子温暖了我的。”与诗作伴的人吹不走青春的痕迹,从生活中采撷的意象,恰如其分融入到情境中,随着温热地诉说押韵、停顿,给那些无法言喻的感觉塑形,将窸窣的声音、朦胧的形象压缩到谜题般的文字地图中,秘而不宣等待着解码者的唇语细诉和一见钟情。

正是华兹华斯所说的“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源于宁静中积累起来的情感”,这句被奉为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宣言的默契引导着他们的作品通往着同样的轨迹:重经验爱自然,想象力充沛,艺术感丰满。农民诗人彭斯播撒苏格兰民歌的音乐性,歌颂自然之美与乡村生活的惬意,以动物世界影射人类现实的虚伪。雕刻匠人布莱克擅长以文字与图像营造出梦幻氛围,他如同一个神秘主义者,在作品中深藏着还未挖掘出的秘密。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柯勒律治在梦中写成的断章《忽必烈汗》竟然在不经意间成为经典流传,堪称诗歌史上断臂的维纳斯,还要归因于病痛的创伤和梦境的魔力,天才即是幻觉闪光的记录者,如他在《文学传记》中所说的,“诗的天才以良知为躯体,幻想为外衣,运动为生命,想象力为灵魂——而这个灵魂到处可见,深入事物,并将一切合为优美而机智的整体。

与其相对的是恶魔派,无论是雪莱壮丽磅礴的《西风颂》,还是拜伦颇具讽刺意味的《唐璜》,都彰显出他们从梦幻中觉醒,反抗现实中的暴政,追求自由的理想。与他们齐名的济慈,王佐良如此评价他:“拜伦使浪漫主义的影响遍及全世界,雪莱透过浪漫主义前瞻大同世界,但他们在吸收前人精华和影响后人诗艺上,作用都不及济慈。”他吸收了前人的创作精华,又为后人创作提供了充足的养分。如他的墓志铭“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其意义众说纷纭。有说他的名字像是写在湍急的水流中转瞬即逝,有说对短暂生命一去不复返的喟叹,亦有说他在病榻听窗外淙淙水声的感怀,由此联想到《菲拉斯特》的诗句:“所有你的好的行为/都将用水写下”,诗歌像源泉那样纯净甘甜,为在生活中碌碌奔波的人送上清冽的畅快。无能为力抹去落在人间的灰尘,就走进浪漫主义的怀抱享受片刻的宁静和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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