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之死:一个诗歌时代终结 理想主义走向破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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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充满了吊诡。海子4岁的时候因为会背《毛主席语录》而被誉为“神童”,但在海子的诗歌创作中很难找到关于“文革”的叙述。在这个盲点领域,笔者还未找到合理的解释。1976年,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海子12岁。15岁,他就去了北大。依照常理推之,海子对于“文革”的记忆不会这么荡然无存。在海子的诗歌中看不到这种意识形态记忆的出现,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海子生长的农村处于比较封闭的状态,“文革”的各个运动波及较小,但是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海子4岁即能背诵《毛主席语录》,不可能对运动没有印象。二是海子刻意在回避。笔者以为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海子的刻意回避并没有完全抹杀时代在其思想意识中留下的痕迹。在其诗歌《祖国(或以梦为马)》中,他热烈激情地唱道:“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与其他的诗不同,这首诗中诗人以普罗米修斯的孤独形象出现,显示了诗人个人信念的坚定,但是这样的坚定的落脚点还是祖国。意思就是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祖国,只不过,现在诗人不愿意和其他人一起盲目去做,他坚信自己的路是正确的。诗人还在诗中说:“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太阳是万物的主宰。诗人在这里不仅仅张扬了个性,而且将这种张扬的合理性建筑在为了祖国上。这与“五四”时期,郭沫若的“天狗”狂叫要吞了自己的诗歌意蕴是不同的。海子在这里表达了一个积极入世的形象。1987年以后,海子的诗歌出现了对自己创作风格的反叛,这主要体现在由温柔的阴性气质向刚性气质的转变上,他的诗作中开始出现诸如“斗争”以及“复仇”的意象。与此同时,诗人北岛的“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的话语形式也获得了极大的肯定。在这样犀利的话语中,体现出来的是他们这代人所接受的“狼性的教育”。但是这种话语选择是海子那个年代的人所不可避免的。他用来批判的武器正是他所批判的。这构成一个历史的悖论。

传统儒教给中国的知识分子留下的是积极入世的教诲,也正是在这种行动中,个人生存之意义得以彰显。海子对过去的反叛是对集体主义乌托邦的反叛,是对扼杀个性的制度的反叛,是对历史沉重伤口的反思和对理想主义色彩极重的意识形态的反叛。这种被反叛的对象要求人为了集体的利益放弃个人的一切私利,要求“斗私批修”、“不允许内心有一丝的私念”,否则就是道德上的极大缺憾,并且这种缺憾很有可能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给本人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作为诗人的海子,抛弃了标语口号式的呼喊,转而寻求古老中国静寂农村中的美好意象以唤醒人性,希望通过美来达到对过去的清理。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从批判一种理想主义的起点走到了另一种理想主义的起点。后者自然不是以放弃个人的一切去融入集体为标的,它要求的是个人充分施展自己的力量,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一样去为了祖国,而不是为了人。笔者认为,所有的美和善念如果不以人为本,则不管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有其危险性。当然,对于历史人物,我们要学会以“了解之同情”的态度去观察和评价,才不会有失偏颇。因此,笔者认为,这是海子的局限性,也正是这个局限性促使了海子的死亡。因为他所走向的另外一个理想主义在80年代后期开始死亡了。

海子是一个孤独的人,即使有朋友西川、骆一禾等的陪伴。无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现实生活层面,都可以说海子是一个孤独的人。这种孤独成就了海子的诗人气质。即使在北京昌平的小屋子里,海子拥有的也只是自己。他的爱情也会出现在诗歌里面,比如:“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四姐妹》)当然还有其他。与其说这是海子现实爱情的出现,笔者更倾向于认为海子只是借爱情来浇心中之块垒。所谓爱情可能更多的展现的是诗人心中的畅想。海子拒绝一切现代化的产品甚至不会骑自行车,这不能仅仅用海子是农村出身或者个人爱好不同来解释,更多的可能要去触摸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当然这是不能够知道的。我们只能根据文本来做大胆的猜测。有趣的是他携带了《瓦尔登湖》,梭罗的倾向和卢梭提出的人的自然状态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卢梭也主张重返自然去使人性的本真获得解放。这种哲学思潮最终上升到政治实践领域就是对乌托邦世界的追逐。海子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所要批判的正是这个,但是海子的思想倾向却和卢梭走得很近。这一点决定了海子找不到出路,找到的只有死亡。

海子诗歌对工业文明的排斥与其自身在现实生活中对现代化对人的物化的排斥相得益彰。海子似乎预感到,一个理想主义终结的时代来临了。现代化固然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物质享受,但是现代人却在这种享受和方便中迷失了自己。人类开始不再仰望天空,这一切,海子似乎预感到了。

诗人开始卸下头上的光环。知识分子在完成了些许的批判和反思任务后迅速被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商人、明星,书籍也沦为商业的奴隶。昔日站在人类文明顶端的诗人开始走下坡路,海子诗歌中不自觉呈现出来的文化拷问和诉求丧失了前进的方向。

在海子后期的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海子不再拥有“以梦为马”的自信,他感到了自己的无力,他开始只是送出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后一句,笔者认为海子绝对不是随便写就的,而是含有深意。注意诗歌创作的时间,1989年1月,诗人为什么要说愿你获得幸福,而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显然,海子在内心开始排斥尘世的幸福,不愿意去接受所谓的尘世的幸福,也就是说海子不愿意向尘世低头。那么与尘世对立的是什么呢?很显然就是彼岸了。这首温暖美丽的诗很有可能是海子的绝笔诗之一。连他的朋友西川也认为海子的诗歌中经常出现死亡,只是没有明确提到死字而已。海子自身的精神解放和对未来的诉求找不到出路,找到的只有死亡。这就是诗人海子抑郁的个人理想主义的终结。

海子的逝去和理想主义的终结意味着一个结束也意味着一个开始。结束的是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无限探求和彼岸救赎,发出的叩问至今没有得到解答。开始的是一个喧哗的时代。信息爆炸、消费娱乐盛行、无厘头对传统的嘲笑与解构、后现代主义等等的出现,无疑宣布了诗人的淡去和英雄的死亡。只是中国这块土地,需要走的路还很长。

如今,海子所代表的那个年代已渐行渐远。而海子,作为那个年代精神核心的一部分,必将永远被人们所铭记。

本文来自《人物》杂志200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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