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事无成”是维克多·雨果年轻时候说的话,当时他才二十岁,面对着已然功成名就的文界前辈,语气里充满了小迷弟般的崇拜。
要像雨果一样说出这种话,是需要勇气的,正如刘邦当年面对秦始皇“大丈夫当如是”的感叹一样,夏多布里昂那时的地位就像是欧洲文学的皇帝,在历史学家彼得盖伊的笔下,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现代小说家,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家、哲学家,统治了十九世纪上半叶的法国文学。他对自然的描述和情感的分析成为后来文学创作的标杆,此后百年中所有的欧洲文学家,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这个男人。
但是文学上的皇帝,在他毕生真正的事业:政治追求中,却始终没有什么像样的成就,这是不正常的——在那个波澜壮阔的革命年代,但凡想搞点事情,都会留下深刻的痕迹。他身边的男人们在史书上无不声明赫赫,唯独这个在贵族与平民,革命党与保皇派中间不断劈腿的文学大师,在法国大革命的历史上反复书写又擦掉自己的名字。
夏多布里昂留下的画像里,常摆摆着一副奇怪的嫌弃一样的表情,这样的他和当时政界的许多男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封建王朝的拥趸与消极避世
路易十六:这位被时代浪潮杀害的无辜国王曾任命夏多布里昂作为他的狩猎侍从,在服侍国王的日子里,夏多布里昂对平民的革命抱有更多的同情——当然随着暴乱愈演愈烈,他对革命倍感失望,逃到美国避风头去了,在这段日子里,国王被人民砍下了脑袋。
路易十六算不上恶人,甚至可以说深具怜悯之心,但他善良软弱过头了,当暴乱的群众冲向凡尔赛宫的时候,国王对麾下卫队下达了“不要伤害我的臣民”的指令,令这些军人毫无抵抗地死于暴民的棍棒与石头下。
对革命的血腥暴力深感不适的夏多布里昂,跑到北美丛林跟当地土著一起吃住旅行,过起了避世生活。
唯一价值判断与矛盾政治主张
罗伯斯庇尔:尽管都信奉卢梭的共和主张,但夏多布里昂在革命之火最烈的时刻,畏惧失控的暴乱而逃离法国;与他有着同样志向的罗伯斯庇尔则对此推波助澜,偏执地想要建立理想中的乌托邦,他利用民粹将挚友和政敌统统送上断头台,最后也葬送了自己仅36年的人生。
米拉波:米拉波与夏多布里昂他们都重视平民权利,也都试图拯救国王政府,希望的是调停王室与民众之间的矛盾,米拉波为此做过很多工作,病死后被感恩的民众葬入先贤祠。
但是这些工作并不总是干净的,当他与国王的来往信件被曝光后,感到被蒙骗的民众又把他的遗体“迁”出了先贤祠。
拿破仑:在拿破仑之前的一千八百多年,欧洲只有一个皇帝尊号,那就是“罗马皇帝”,直到拿破仑破坏了这条铁律,为自己加冕为法兰西皇帝。
拿破仑一度十分重视夏多布里昂的才能;夏多布里昂也十分崇拜拿破仑的人格魅力与军政功绩。如果一切顺利,他或许能够成为拿破仑的得力助手。但随着拿破仑绑架并谋杀了前朝王位继承人,夏多布里昂的良心迫使他愤而辞去公职,并公开发表对拿破仑的尖锐批评——于是法兰西皇帝把他逐出了巴黎。
拿破仑倒台后,夏多布里昂的政治生活更加丰富了,他首先支持波旁王室的正统继承者路易十八,但他发现路易十八召集的议会全部由同党组成、不存在反对意见,转而去支持未来的新王查理十世,得知查理十世谋杀政敌贝利公爵后,他选择站在查理的对立面,作为自由主义者发声。最后的最后,对君主制不再抱有幻想的夏多布里昂拒绝效忠新的国王菲利普一世,结束了他堪称失败的政治生涯。
理想主义者的痛苦与挣扎
没有哪个人是他彻底信服的。他所相信的,只有人类共同的理想,只有平等、自由和博爱。贵族出身让他无法痛恨王室,启蒙精神又让他始终关注芸芸众生,在这对无法调和的矛盾中,他一度以保王党的身份反对革命者,一度又以自由主义战士的身份反对王室。可是夏多布里昂只是颗无法扭转时局的沙粒,是个软弱的理想主义者。
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没能改变世界——不过幸运的是,他也没有被世界改变,即便被驱逐,被流放,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他始终秉持着心中的道德准则,像是树下阴影,像是星空闪烁。在不断流转的时间中,他的名字被其他的光芒所掩盖,成为了茫茫历史长河里的一朵普通的水花,如今已经没多少人会传颂他的名字,他只是个被大家遗忘的笨拙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善良的普通人,这样的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幸福。
我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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