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学大家朱维铮先生的经典之作日前全新结集,由中信 · 大方集中出版。此次共出八种(《走出中世纪》《走出中世纪二集》《音调未定的传统》《壶里春秋》《求索真文明》《中国经学史十讲》《论孔子》《壶里春秋二集》),由朱先生的学生精编精校整理完成。
朱维铮(1936 — 2012),江苏无锡人,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生前为复旦大学资深教授,从教 52 年。师承著名学者陈守实、周予同先生,在中国经学史、中国史学史、中国思想文化史、中国学术史、中西文化交流史、中国近代史等多个领域,作出突出贡献,被公认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文化史、思想史、学术史研究的开拓者之一,也是促进国际学术交流合作的先行者。2006 年获德国汉堡大学荣誉博士,是汉堡大学授予中国人的首个荣誉博士,也是自季羡林之后德国高等学府授予中国人的第二个荣誉博士。
朱维铮先生治学严谨,功力深湛,眼光独到,笔锋犀利,具有深刻的现实关怀,他倾三十年之功撰写的《走出中世纪》,后来的《音调未定的传统》都集中了他在文化史研究领域的精思,以至一版再版,嘉惠后学。不拘陈说,用新的史料、方法和思想去审视那些靠不住的旧结论,是朱维铮先生治学的重要特征。
朱维铮先生一生身体力行,履行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与王元化先生一起提倡 " 有学术的思想、有思想的学术 "。他曾说,他一生中最大的改变契机,是在 " 文革 " 中期领悟到:" 我应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头脑,我可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头脑 "。独立思考、求索真理的批判精神,光明磊落、襟怀坦荡的史家品格,嫉恶如仇、刚直不阿的学者风骨,这便是一位 " 不懈探索真理的纯学者 " 一生的写照。
朱维铮先生的著述很多,生前分散在多家出版社出版。2018 年初,中信出版社从先生夫人王桂芬女士处获得大部分著作的出版权,有志于将这些思考民族历史和民族命运的文字送到更多读者手中,并和大家一起尝试回答 " 今天为何要读朱维铮 " 这个富有时空内涵和历史意义的问题。这是朱维铮先生著述首次有规模集中出版。
历史的闷葫芦如不能打破,就把悬想仍留给历史
《壶里春秋》展现的是一个学者在自己的生命进入 60 岁以前,对中国历史全景式的、无远弗届的、格言式的判断和卓识。
朱维铮先生一贯反对空谈的学问,主张用实证的研究抵制意识形态领域空疏独断的学风。该书是他 50 年学术论著的精义合集,涉及中国政治史、经学史、思想史、史学史、医学史、宗教史等,集中反映了作者 2002 年以前的治学方向和治学成就,"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长话短说,言尽为止 "。
朱维铮先生擅长用大笔写小书,坚持论从史出,实事求是,从历史本身说明历史,避免以论代史,用预制框架套裁客观事实。能从旧史料中读出差异与新意。擅长 " 证伪 ",将可信的常识证成待解的疑团。他研究的是经学史而不是经学,不再把经学当作信仰的宗教、至高无上的意识形态。他反思上世纪 90 年代风起云涌的保守主义,为传统文化热和尊孔读经风降温,激活中国文化的真正复兴。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朱维铮先生的一生都在为 " 纯学术研究 " 正名。" 钻故纸堆 " 并不意味着忽视现实问题,在他的文字中,我们读到的是史家的冷眼和士人的热肠。
关于书名《壶里春秋》,朱维铮先生说,壶者,葫芦也。距今七千年的河姆渡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与稻米同时出土的人工驯化植物,有葫芦。因此,《诗经》屡次歌颂葫芦的嫩叶可以下酒,葫芦的果实可以疗饥,而孔子也把 " 系而不食 " 看作葫芦的备荒品格,《孟子》称道迎王师盛酒浆的器皿由干葫芦制成。可见汉以后将葫芦神化,属于遥远的传统的追忆。同样人所共知,现存中国最早的编年史,名曰《春秋》。它是否孔子的述作,代有争议,但中国史家将 " 春秋 " 作为史学的通称,却已约定成俗。既然自省治史久矣,仍然没能打破历史的闷葫芦,至今日日如坐闷葫芦中,于是承认现状,为这本小书取名《壶里春秋》。
在书中,他写道,时间的悠久,固然是中国历史的特色,却并非唯中国才有的历史特色。假如追寻中国文明的源头,眼睛只盯住古华夏族的那些聚落,或者考察中国文化的传统,注意力仅仅集中在汉族的或汉化的大小王朝的腹心区域,那就无异于忽略了中国历史更重要的特色,即同时性的相对性。
然而,常识归常识,可史家似乎总摆脱不了中世纪的所谓正统加道统的成见,叙史常见王朝中心论,释古偏向文化一源说。这都合乎所谓大一统观念。
朱维铮先生为此在书中发问,意识的要素在历史研究中只起从属的作用,不是在近半世纪以来屡被载入教科书吗?同一时代,社会形态必呈空间差异,文化传统必具多元格局,不是曾由各类学术论著提供例证吗?中华文明从来属于时空相连续的复合体,不是已受中外研究者日益重视的一个基本史实吗?
文化传统变化频仍,音调未定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 五四 " 距今已近百年,然而围绕传统的文化论争依然不绝于耳,有抛弃传统的呼喊,就有传统沦丧的哀叹。如何处理保守与激进的关系,找到文化和价值观的定位,依然困扰着当代中国的文化建设。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中国学界的研究取向发生的重大转变之一,即由 80 年代以 " 文化热 " 为特征的激进主义转向以 " 国学热 " 为特征的保守主义。在风起云涌的传统文化热和尊孔读经风中,有人趁势炒古人的冷饭,而朱维铮先生坚持学者的独立思考和自由精神,从史实出发,为时代降温。
在《音调未定的传统》一书中,他力图廓清 " 文化 "、" 传统 " 等诸多概念,为学界后续的有效讨论奠定基础,避免 " 聋子的对话 "。他展现了更加悠长和耐心的学识和面貌,眼界放宽到整个中国历史传统,哪一个历史学家不希望在全景历史视野中试一试自己的这把宝剑?历史非但没有证明中国存在过自孔子以来便一成不变的传统,而且只以证明所谓传统总在发生时空连续性的变异。只要我们平心静气去看待历史,会发现这样一个常态:具体到某一个历史阶段,时间和空间经常会发生错位。如何看待和研究这一状况?朱维铮先生在其数十年的学术生涯中一直十分强调进行任何一种研究,首先必须弄清对象 " 是什么 ",然后才能追究 " 为什么 "。他的那种将许多人们习以为常的常识弄成待解的疑团的 " 证伪 " 式研究,让不少同道 " 憎厌 ",却赢得了海内外严肃学者乃至一般读者的认同和尊敬。
《音调未定的传统》承上启下,既回应了 80 年代 " 文化热 " 中关于中国传统文化讨论中出现的问题,也为当下全球保守主义大潮中的文化发展提供参照系,避免历史的反复,给历史虚无主义和狭隘的民族主义以有效回击。恢复和利用古代文化遗产应有实事求是的态度、科学的方法、启蒙的立场,超越激进与保守,发现不同学说的合理性。这是朱维铮先生在解读史料时从没有忘记的治学态度。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王守常评价说,以他的视角,以他对史料的诠释,提出的与时调不同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观点,但你不能不敬佩他挖掘史料及探寻史料间的逻辑脉络的能力。
聚焦晚明至晚清走出 " 中世纪 " 的曲折回环
朱维铮先生把自秦朝至清朝的历史称作中国的 " 中世纪 "。中世纪诸王朝的君主,无不擅长将儒学的某种形态,经过重新诠释,变作钦定意识形态的支柱,即所谓经学,强迫人们信仰它,使它具有浓烈的宗教气息。" 以经术缘饰吏治 " 的要诀,由董仲舒开始,在中世纪一直沿用。儒家被统治者看中的,不是它的 " 学 ",而是它的 " 术 " ——使天下无异议的安宁之术。而被后世尊为儒家代言人的孔子,不过是专制的中世纪文化的一种装饰,被权势者们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
当一个思想家的观念和立场转变,明显与他的那套学说以及学术内在理路的走向不相符合时,朱维铮先生总是转而从当时的政治斗争去理解,求得这个思想家的观点和立场之所以发生如此转变的原因,所谓 " 学随术变 "。
朱维铮先生主张区分 " 传统文化 " 和 " 文化传统 ",也主张区分 " 历史的孔子 " 和 " 孔子的历史 "。他认为中国文化、儒家思想,乃至于学术史、经学史,都没有一个一以贯之、恒定不变的 " 传统 ",要回到历史环境下找到当事人的真实经验。
朱维铮先生在这本早年一气呵成并经过晚年增订的代表作中,展现的是一个学者的不凡学识和才气勃发,以及日臻完善的 " 晚年定论 ",可以看出他的学问在时间的长河中,如何汇流成海。扎实深厚的学术功底、敏锐多元的探索视野和妙语连珠的流畅文字,从历史本身说明历史的理念,系统探讨和发人深省的研究思辨,对中国历史及古代思想如何或者是否走出中世纪,书中有着独到地阐述,充分显示作者不仅把握中国历史昨天、前天的学术修养,更体现其关怀人类社会今天、明天的人文精神。该书初刊至今 30 多年,影响持久不衰,亦曾被译为英文,广泛流传。后经作者校订原作,增补大量内容,并从更能彰显历史时空连续性的角度,调整编次,从而成为较初刊更加完整精到的名家名作。
在书中,朱维铮先生说,我很赞成清末章太炎为批判康有为托古改制论所作的《征信论》《信史》等文的见解,衡量历史作品的唯一尺度,就是实事求是,信而有征。做到很难,不仅需要抑制 " 古为今用 " 的冲动,而且需要抵制来自权势、金钱以及种种先入之见的干预。
深圳晚报记者 姚峥华 编辑 林锐娜 实习编辑 邵思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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