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文史】南明悲歌中的贵州印记

编者按:

美国史学家司徒琳在《南明史》一书中认为,明朝始终面临着三大难题:废黜丞相制之后的君臣不睦(阉党问题的实质);士大夫之间相互攻讦的党争;文武官僚的不和。此三条绝症同样决定了南明王朝短暂的政治命运。南明一朝贵州有人出人,有地出地:弘光政权的首辅马士英与姻亲杨文骢抵命抗清,永历政权的贵州省成为抗清中枢基地达十年之久。但诸多贵州印记中,依然逃脱不了君臣不睦、士林党争、文武不和的亡明基因。在安龙上演的十八先生之狱,更是其中之悲剧典型。

李自成大顺军攻克北京,崇祯帝在甲申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自缢煤山,明朝北廷倾覆。但同时,江淮以南还有半壁江山,两京制让留都南京还保有完整的中枢机构,明朝之国祚,也应如永嘉南渡之东晋、临安重建之南宋,接续不绝。然历史此时尽显吊诡,从福王朱由崧于南京改元弘光开始,到永历帝在昆明被吴三桂所弑,南明一朝18年间历经四帝一监国,留下的,却只是悲歌一曲。

弘光首辅马士英

崇祯自缢后,他的三个儿子被俘,未能逃出北京,此时南京留守百官面临的最大、最迫切问题,就是如何在宗室藩王中拥立新君。时任凤阳都督的马士英(贵阳籍),拥立了当时在血统伦序上的第一人选福王朱由崧。朱由崧称帝并改元弘光后的第二天,马士英入阁主持政务兼任兵部尚书,成为弘光朝的内阁首辅。

马士英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后授南京户部主事。又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崇祯五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明朝九边重镇之首宣化府。到官第一个月,檄取公帑数千金,馈遗朝中贵臣,被镇守太监王坤告发而坐遣戍。然而此乃官场惯例,故当时东林—复社之人上书称此为阉党构陷。这段经历对马士英的后仕颇有影响:其一他能以文官身份巡抚边境重镇,自然不乏治兵的韬略。其二被太监告发后,东林党人出面为他说话,说明他与东林—复社这一士大夫集团的关系和睦。

马士英与同年进士出身的桐城人阮大铖关系甚好,阮大铖本是东林党的得力骨干,在《东林点将录》中绰号为“没遮拦”。后因党内攻讦,转而投靠魏忠贤成为阉党。魏忠贤倒台后,闲居南京的阮大铖组织“群社”,与东林党的复社相互攻击。为图东山再起,他结交致仕回老家的首辅周延儒,并动用大量银两资助周延儒重回北京复为内阁首辅。周延儒得到阮大铖的资助,但碍于东林骨干的要挟,采取折衷办法,没有启用阮大铖,而是接受阮大铖的推荐,起用马士英为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凤阳军务。马士英有了凤阳总督一职,在北廷倾覆之后,成为南京京畿手掌兵权的重臣。他派贵阳同乡姻亲杨文骢到淮南请回福王朱由崧,又率领军队,乘船一千二百艘,由淮入江,抵南京江边,拥戴福王做皇帝。其权势超过了当时南京百官之首史可法。

马士英上位后自然对阮大铖怀恩必报,以定策和边才为名竭力推荐阮大铖,阮大铖被起用为兵部右侍郎,不久晋为兵部尚书。马士英固然不是救时之相,但把他列入《明史》奸臣传毫无道理。把他同阮大铖挂在一起称之为“阉祸”更是无中生有。马士英热衷于权势,这在明末官场上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而东林-复社人士抨击马士英最激烈的是他起用阮大铖。马士英起用阮大铖原意只是报知遇之恩,并没有为阉党翻案的意思。

马士英在政治上倾向东林—复社,他自己没有很深的门户之见,爬上首席大学士之后,颇想联络各方面人士,特别是东林—复社的头面人物,造成众望所归、和衷共济的局面。阮大铖废置多年后,安排适当官职,任才器使,对弘光政权并不会造成多少损害。相形之下,东林骨干的迂腐偏狭令人惊异。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出仕以来从来没有什么实际业绩,而是以讲学结社,放言高论,犯颜敢谏,“直声名震天下”,然后就自封为治世之良臣。甲申夏初,明朝南方官绅处于国难当头之时,东林—复社的主要人物关心的焦点不是如何共赴国难,而是在残存的半壁江山内争夺最高统治权力。清人戴名世对这段历史作了以下论断:“呜呼,南渡立国一年,仅终党祸之局。东林、复社多以风节自持,然议论高而事功疏,好名沽直,激成大祸,卒致宗社沦覆,中原瓦解,彼鄙夫小人,又何足诛哉!”

弘光立国仅一年后,清兵渡江攻陷南京,城破之际,马士英带着贵州兵四百护卫朱由崧的母亲邹太后前往浙江。但因为东林党在江南的影响甚大,弘光帝死后,监国鲁王和福建唐王都拒绝接纳马士英,他投奔长兴伯吴日生军中继续抗清,失败后被清军在太湖擒杀。晚节清白。

永历经营贵州

南明历经四帝一监国,弘光和隆武政权都坚持了一年,鲁王监国坚持了半年,绍武政权仅仅维持四十一天,最长的政权当属永历,坚持抗清十五年。而这份功绩,与招揽原张献忠余部的大西军为倚傍,深耕滇黔两省为抗清基地密不可分。

1647年张献忠死于四川,其主要部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诸人皆为献忠“养子”)重组残部进入了相对安全的贵州省。当时贵州省面积较小,北部占全省三分之一的地区属于四川,孙可望等人本来可以把贵州作为基地,休整士马,建立政权。当他们得到云南发生了沙定洲叛乱的消息后,立即决策挥师南下,直取云南。经过一年的苦战,他们荡平云南全境,又废除了大西国号,并向云南前明士绅许诺“共扶明后,恢复江山”。

1649年,孙可望派杨畏知前往广东肇庆,同永历朝廷取得了联络,永历帝封孙可望为景国公(两年后追封为秦王),赐名朝宗。1650年春,孙可望派兵重回贵州,把上次攻入该省时未曾遇到的明军轻易击败,并予以收编;并着手在首府贵阳建立第二个大本营,并以此为中心,向南、北、东三方出征。随后是一连五年的攻势作战,迫使清军几乎完全退出西南各省,清朝对湖广西部与广东西部的控制也受到了严重威胁。

孙可望派大将白文选镇守贵州,收编当地的散兵游勇。对永历朝廷滥发的文、武官员劄付全部收缴,裁革了一大批鱼肉人民的冗官。令督学刘鸣凤考试贡生,分别伪滥。同时,致力于恢复农业生产,保护商业流通。孙可望收取遵义、石阡等地以后,“安抚遗黎,大兴屯田,远近多归之”。《爝火录》载:“孙可望在黔,凡官员犯法,重则斩首、剥皮,轻者捆打数十,仍令复任管事。除去革降罚俸等罪,兵民亦如之,无流徒笞杖之法。盖事尚苟简,文案不繁。官绝贪污馈送之弊,民无盗贼攘夺之端。一时反以为便。”

为了保证军事行动畅通无阻和百姓安居乐业,孙可望非常注意修筑道路,“凡街衢桥道,务令修葺端整,令民家家植树于门,冬夏常蔚葱可观”。同时,实行路引制度,防止清方间谍混入云贵。原大西军领导人把治理云南的经验推广到贵州全省,从而增强了经济和军事实力,扩大了抗清基地。

但随着孙可望个人政治野心的膨胀,贵阳成为了孙可望以“国主”身分发号施令的场所,这里建立了属于孙可望的六部等中央机构,相当于皇帝的行在。他的举止排场更像帝王。在贵阳,他发布自己所撰的经书注解,供以后科举考试之用;铸造自己的官印;建立太庙,以朱元璋居中,张献忠居右,他自己的祖父居左。不仅大兴土木建立宫殿楼观,又造行宫十余所于滇、黔道上,以备他巡幸。

对贵州人民来说,他们的境遇并未得到明显改善。一位当时行经贵阳的旅客写下了当时的情形:“塘兵时被虎驮去,岭头坡足骸骨枕藉。商旅绝迹,止见飞骑往来冲突。又见割耳劓鼻之人,更有两手俱去者,犹堪负重行远,惨甚。即有奇山异水,不敢流览。”

孙可望与李定国交恶之后,孙可望盘踞的贵州同李定国、刘文秀辅佐下在云南的永历朝廷,虽然在名义上都属南明,却已隐成敌国。1657年8月,孙可望在贵阳誓师,亲自统率十四万兵马向云南进发。8月18日孙可望兵渡盘江,滇中大震。但由于出师无名,又是内战,部下在阵前纷纷倒戈一击,9月下旬兵败如山倒,逃回贵阳只剩随从十五六骑。走投无路之下,孙可望东奔湖南投降清廷。

1658年1月,掌管西南事务的清朝经略辅臣洪承畴,拿着孙可望献上的“滇黔地图”,联合吴三桂、洛托、卓布泰三路兵马向贵阳集中。

与此同时,永历朝廷对如何在贵州设防抵御清军,还是迟迟不决。迟到8月,李定国在贵州西部划分了3个防区,以保卫从贵阳到云南府的北、中、南3条通道。他本人扼守中部据点关索岭,以阻止清军渡过北盘江。1659年1月,清军再次三路挺进:北路吴三桂,得到几个土司的合作,攻入了七星关;多尼攻中路(该军已代替了洛托部),夺下了关索岭,在北盘江的北部渡河;卓布泰则取南路,在南段的罗炎渡过北盘江——三支军队向云南曲靖集中。李定国在这次战役中,虽然拼命作战,挡住了多尼和卓布泰的推进,但处境愈来愈危急。8月7日,清军绕过李定国的军队,越过贵州边界,进入了云南东部,永历朝廷逃离云南府。

南明政权经营了十年之久的贵州抗清基地,宣布就此沦陷。

【作者系历史学者,自由撰稿人】

责任编辑/王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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