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喧嚣的尘世,有谁不是等待渡河的人?——《秋江待渡图》哲思

《秋江待渡图》是元代吴兴八俊之一的著名画家钱选的名作。钱选(”1239-1301),字舜举,号玉潭。浙江湖州人。南宋景定年间乡贡进士。“吴兴八俊”之一。

《秋江待渡图》全图卷

现藏故宫博物院的《秋江待渡图》是钱选山水画的杰作。绢本,金碧山水设色画,画幅纵26.8厘米,横103.4厘米,画幅中央是一大片开阔的水域,江天浩淼,远景秋山隐隐,起伏连绵。江水左岸土坡上青红杂树,一人独立待渡,秋水望穿,而将要渡他的客船才刚刚驶离对岸。卷后自题七言绝句:“山色空濛翠欲流,长江浸彻一天秋。茅茨落日寒烟外,久立行人待渡舟。”款署“吴兴钱选舜举画并题”。钤印“舜举印章”白文方印、“舜举”朱文方印、“钱选之印”白文方印。

手卷引首乾隆皇帝御题“秋江待渡”四大字,钤“御书”朱文方印,本幅有乾隆行书自题五言律诗一首,后纸有陈恭、胡惟仁、朱庸、胡敦等十七家题记或题诗。引首、画心、前后隔水、尾纸有高士奇、安岐、清内府等鉴藏印近八十方。在清室逊位后,此图于民国时期流出宫外,几经流离后,于解放后复归故宫博物院收藏。

《秋江待渡图》第一部分

画卷采用诗、书、画结合的形式,以诗意充实画意,开创了元代绘画的新风格。以墨线勾勒山石林木轮廓,再施以青绿重彩,几乎不用皴笔,意境苍茫。画面中间部分是辽阔的江面,空阔邈远,远处乃是绵延不绝的群山。近处,红树一簇,树下有几人引颈眺望,而江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叶小舟,那就是待渡者的希望。江面空阔,小舟缓缓,似渺然难见,它和人急迫的等待之间构成强大的情绪张力。正是眼前秋江阔,隔岸扁舟发棹迟。

《秋江待渡图》第二部分

钱选所生活的时代是一个被扭曲的时代,元代统治者将当时的人分为四等,一等人是蒙古人,二等人是色目人,三等人是北方汉人,四等是南方汉人。钱选就是这样的四等人。对前朝的眷恋,不正当的文化歧视,肮脏的社会现实,使得有很高修养的钱选痛苦而压抑。好在,有山林陪伴着他,有易老庄禅陪伴着他,有艺术陪伴着他。所谓 “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他的画中渗透了灵魂拯救的意味。

《秋江待渡图》第三部分

这幅《秋江待渡图》,就是他隐逸中的作品。待渡,在中国山水画中是常见的题材。凭舟而渡,是古代人主要的交通方式,尤其是在南方的水乡泽国。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是画家喜欢画的内容。在钱选之前,就有很多人画过待渡的场景。

《秋江待渡图》第四部分

但钱选画来却有自己的理解,他虽然画的是现实世界的渡,其实昭示的却是精神上的渡。而钱选的这幅作品除了与传统山水画追求的静谧、空灵、悠远的意境一样以外,却寄寓更深的生命体验。画家极力构造一种空灵迥绝的世界,表现人们精神的“待渡”——在这喧嚣的尘世,有谁不是等待渡河的人呢!

《秋江待渡图》第五部分

渡,就是度,就是到彼岸。在外者为渡,渡河的渡,在内者为精神的度,度到一个理想的世界中。佛教有六波罗蜜之说,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进,五禅定,六智慧,也就是六度。佛教中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摩诃是大,般若是智慧,波罗蜜是度到彼岸,意思就是以大智慧度到彼岸。在佛门,入佛的弟子要发四大弘愿,即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秋江待渡图》第六部分

不仅要度自己,更重要的,是要度众生。每个人其实都是需要“度”的,灵苇一片,渡出苦海。“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诗经》中的描绘注满了理想的企盼。禅宗灯录中说,菩提达摩大师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从金陵北渡去少林,就是驾着一片苇叶渡过浩浩长江的。一片芦叶又怎能托起这高僧?这是多么浪漫的联想,它说明人的理想的力量。

《秋江待渡图》第七部分

“度”到彼岸,是人永恒的愿望,当然这彼岸不一定是佛教的天国。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暂,人生的争斗,人因生活所带来的烦恼,总是在缠绕着人。人需要到彼岸,一个理想的地方,一个能安顿生命的场所,哪怕是短暂的、虚幻的,这样的期望,其实是人人皆有的。

《秋江待渡图》第八部分

人是在对彼岸世界的期望中活着的。人的期望是提升性灵的源泉。政治家有自己的理想国,商人有自己的理想市场,庄稼人有自己秋后的期待,每一个人都有理想,有向往,有等待,生命就是一种等待。生命短暂,希望长久;人生灰暗,希望光明;人世间充满了太多的不顺心,不满意,人生如此喧嚣,希望如此渺不可及。没有人不是“待渡人”,期望被“渡”,等待机缘来“渡”。

《秋江待渡图》局部

钱选的这幅画将这样的精神期许,放到夕阳下的空阔江面来处理,诗意的气息氤氲其中。久立的待渡人,缓缓的来渡舟,悠远空阔的江面,将人们的期许放大,拉长。那彼岸世界的山林宅宇,那样缥缈,那样宁静,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灵光绰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所传达的精神,与《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出一辙。此处不是栖息地,但有灵囿待此人。寄尘于世,何人不是“寄儿”,都是这浩淼宇宙的匆匆过客。

《秋江待渡图》局部

人在路上,独客苍茫螺江上,身作孤云随风扬。这是就欲渡人而言。而就渡人者来说,袅袅秋风吹白波,江上犹有未归客。一客未渡,而舟不能停。舟不止,则欲渡者的希望才不会绝灭,即使是在萧瑟秋风下,即使是苍苍落日时,即使是水漫漫,路长长,只要有那欲渡者,摆渡的人又怎能停下手中的棹?有道是,浩然赋归去,利济吾当任。

《秋江待渡图》局部

明初华亭钱溥题钱选《烟江待渡图》诗云:“万顷烟波一叶舟,青山茅屋思悠悠。济川有志来何晚,渡口西风落日秋。”“济川有志”,钱选此时虽为落魄人,但心中的利济之志何曾消歇,他画待渡人,以等待渡去的急切,来突出心中欲渡苍生而无奈的落寞,就在这秋江上,就在这萧瑟时。

《秋江待渡图》局部

钱选的《秋江待渡图》将诗的哲理与画的意趣互补,画作本身的哲思张力与视觉空间冲击交织,具有虔诚而深邃的意境,蕴藉着深刻的生命体悟,使"待渡"的意境得以永恒,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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