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如满月

中国人喜欢月亮,中国古代的文人更喜欢月亮。古往今来,浩翰如海的月亮诗就是一个证明。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月亮”具有浓厚的情感特征,它最常见的一个情感意蕴就是表示思念。这种思念表达的内涵很广泛,既有男女相思的异性之情,也有思亲念友的人伦之情。

最早以“月亮”表相思的诗句可追溯到《诗经》中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此句以月亮起兴,表达了对月下美人的思慕之情,从此月下美人就成后代男性遐思无限的理想。明代诗人高启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之句即出于此。

在车载斗量的月亮诗里,我最喜欢的是唐代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对于张九龄,后人都不陌生,他在《望月怀远》诗中“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是流传千古的名句。此句写幽清淡远,深情绵邈,写尽了作者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成为咏月诗中的经典之作。

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张九龄还有一首咏月诗,写得也是非常优美。这是一首五言绝句。相比于众口称誉的《望月怀远》诗,我更喜欢这首不为人知的小诗,它的名字叫《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这是一首拟乐府之作。题目中的“赋得”就是模仿、摘取古人的题目为诗。“自君之出矣”本是汉乐府诗杂曲歌辞名。

开头两句“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意为丈夫离家远行至今未归,表明了一个时间概念。至于离家有多久,诗中没有说,离家的原因也没有说,但从”不复理残机”一句可以推断出时间应该很长了。因为织机残破,久不修理,女主人长时间没有上机织布了。

我们可以接着联想,丈夫离家远游,女子留守家中,每日只有形影相吊,茕茕孑立,体会不到家的幸福和温馨。所以织机已残,却无心理会,而她自己也“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最后两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令人拍案叫绝!女主人深夜无眠,独坐空前,心头拂之不去是对外出丈夫的思念。此情无计可消除,她只有对着明月倾诉满腹的相思。自从丈夫离家远游,她日益“人比黄花瘦”,昔日美丽饱满如圆月的脸庞现在已经消瘦成了一弯月牙。

全诗的妙处在于后两句,用一个比喻却表现了三层含义。一来是直观上容貌的变化,这个很容易理解;二来是深层的焦虑意识。逝者如斯夫,丈夫远游不知何时能归,自己只能在相思中看着青春年华徒然流逝,想到与丈夫团圆时自己可能己是人老珠黄,怎能不痛彻心扉!三是表明自己对丈夫忠贞不渝的感情,如明月清辉一样皎洁无暇。

台湾诗人郑愁予的名作《错误》里有这样两句“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以那莲花开时少妇鲜活而期盼的容颜,而莲花落时少妇憔悴而失望的容颜为对比,以莲花的开落暗喻着时间的流逝,时间的流逝意味着青春的流逝。少妇在等待中度过一个又一个莲花开落的季节,其中所蕴的美丽与哀愁,其意境即远承张九龄的这两句神似。

明代诗人王廷相有《巴人竹枝歌》小诗,表达是同样的思妇之情,不过风格与上首的优美宛转不同,这首小诗写得清新可爱,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

蒲子花开莲叶齐, 闻郎船已过巴西。

郎看明月是侬意,到处随郎郎不知。

此诗写的是妇人对远在异乡的丈夫的思念,表达了妇人对丈夫的爱意、情意。妇人以月亮“到处随郎”作喻,月亮“随郎”自然是可做到的,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月亮高悬九空,地上之人夜间无论何处总能抬头就见月,好似月亮在时刻跟随着一般,月亮长“随郎”即是长照丈夫。

也有借月亮“表怨情的诗作,如同为明代诗人的谢榛写有一首《怨歌行》诗:

长夜寒生翠幕低, 琵琶别调为谁凄?

君心无定如明月, 才照楼东又转西!

谢诗以明月代指丈夫朝秦暮楚、薄情寡义、用情不专,表现了这位怨妇孤寂、冷清、悲痛欲绝的内心感情。

以月达情的名篇在唐诗中信手可拈,如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白听到好友王昌龄被贬至龙标时写此诗相寄。诗人要将自己对友人的一片“愁心”寄予明月,随风一直飘到友人身边。月本无知,但此时在诗人心目中可传递其情意的使者恰恰是这轮明月,让“愁心”和明月一起,伴随友人一路前行。

李白借月亮表达对友人思念之情,杜甫的《月夜忆舍弟》则是借月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珍惜每一个与你一同看月的人吧,”同来望月人何在?风影依稀似去年”,时间这条单行道,没加回头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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