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蝇的历史记忆

毛晓雯在《浮尘万象记》的自序中首先讲述了一个关于英国历史学家拉夫·索尔斯比的小故事。话说1699年初夏的某一天,一团巨大的黑云突然出现在英国林肯郡科顿镇的上空,一时间昏天黑地,不见天日,待小镇居民仔细观察,却发现黑云并非黑云,而是一大群嗡嗡飞舞的苍蝇。苍蝇因何而来,因何而去,索尔斯比自然无从得知,但他却因此获得了一个新的收藏,就是参与游行的一只其貌不扬的苍蝇——没错,包括索尔斯比在内,当时欧洲的公子王孙、文人学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癖好,就是收集大千世界中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物事——他们把这种百无禁忌的收藏,当作一条认识世界的途径。

毛晓雯同样喜欢这种百无禁忌的收藏,喜欢收集来自时间与空间的各个角落的惊喜。她的新著《浮尘万象记》其实更像是一间杂品陈列室,里面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让人脑洞大开的历史细节和有趣片段,举凡异域的咒语,暴君的恶癖,神奇的魔法,想象中的巨兽,乃至古罗马运动会的奖品,中世纪的尿不湿,日本人的姓氏,欧洲的门窗税与玻璃税……如此种种,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尽管它们无法分类,甚至有一锅炖、大杂烩之嫌,但经过毛晓雯小心翼翼收集起来的这些漂亮的碎片,分开看固然略显零碎,似乎无关宏旨,然而一旦组合在一起,却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效果,好像真的让人走进一间放满杂物的陈列室,可谓一步一景,充满悬念,居然能够“让过去的某一分钟从尘埃掩埋中活了过来,生锈的历史重新闪闪发光”。古代社会的生活场景恰恰隐藏在这些琐碎而有趣的细节中,虽然只是吉光片羽,对现代人而言却不无一定的启发意义。

走进毛晓雯的杂物陈列馆,你首先会感到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当今社会光怪陆离的种种,其实古已有之,有时只是经过了一番改头换面而已。比如在环保问题中,古罗马科学家曾经一再谴责淘金者全然不顾别人的利益,弄得山体崩裂,碎片四溅,将大自然开发得一片荒芜,今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人类自私的天性不变,环保仍然是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中世纪的欧洲面包师在制作黑面包时,经常会往麦粉里添加小石子和木屑等杂物来充数,从那时候的面包里甚至能够找出蜘蛛网和骨灰来,想想今天的注水肉、毒米粉、假鸡蛋、地沟油,两相对照,可见古今异同,变的是时间,不变的是人性。中世纪的欧洲人以黑麦填充的垫子充当婴儿的铺垫物,婴儿睡在上面可以随意大小便,这其实是尿不湿的前身。为了招徕旅客,日本江户时代的旅店老板,经常会放出一些系着写有店名小丝带的鸟雀四处乱飞,这些鸟雀其实就是那个年代兼职发传单的大学生。

当然,站在公正的角度往回看,古代绝非一无是处,在某些方面,古代其实远远超过现代——比如教育,中世纪欧洲的富裕人家,常常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贵族家中做伺童,这些孩子跟举止高雅的女主人及其子女们朝夕相处,受到潜移默化的熏陶,从而变得彬彬有礼、举止得体。可知教育是一个慢功夫,需要在良好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只有“眼之所见、耳之所闻皆是文明,才能使礼仪成为条件反射,教养成为本能反应”。古人很多荒谬的理论其实都有着坚如磐石的推理过程,结论或许是荒谬的,然而一旦了解他们思考的轨迹,便明白其中不无道理,所以毛晓雯说:“古人输给我们的是数百上千年的知识积累,而非智力。”总而言之,尽管历史会有停滞与倒退,但它终归是一个不断发展与进步的过程——就像现代人花钱进电影院,十八世纪的欧洲人花钱进疯人院,虽然都是以取乐为目的,但前者健康,后者残忍,在文明程度上已不可以道里计也。

事实上,我们对于古代的印象,往往并不是古代的真相,而是得自现代人对于古代的解读。正所谓“历史无小事”,即如斯巴达人老师打学生屁股这般的小事,也能让我们看到斯巴达战斗神话的铸成,看到罗马之所以成为罗马的理由。毛晓雯的杂物陈列馆为我们掀开了古代社会真实的一角,让我们部分窥见了古代的真相,布莱克说,一粒沙中看出世界,而每粒历史的尘埃都能够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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