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79年的3月14日,南宋末代皇帝赵昺(bing)的最后一天。
先败于辽,后败于金,再败于元,前后坚持了三百一十九年的大宋王朝终于覆灭的这天,元将张弘范兵分四路,包围住已逃亡到海上的南宋朝廷以及十数万军民。
崖山之役后,与这个小皇帝共同赴难,殉国者达十万人之多。明末义民,瞠乎其后,元末清末的那些赴死者,包括梁济、王国维者,真是不值一哂。
如今,我们读明人陈邦瞻撰《宋史纪事本末》的“二王之立”末段,尽管时隔七百三十多年,犹能感受到帝国末日那天,那敌酋压境、难逃虎口、大海茫茫、无路可走、命悬一发、生死绝杀的恐怖气氛:(张)世杰遣小舟至帝所,欲取帝至其舟中,旋谋遁去。(陆)秀夫恐来舟不得免,又虑为人所卖,或被俘辱,执不肯赴,秀夫因帝舟大,且诸舟环结,度不得出走,乃先驱其妻子入海,谓帝曰:“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陛下不可再辱!”即负帝同溺,后宫诸臣从死者甚众。世杰乃与苏刘义断维夺港,乘昏雾溃去。余舟尚八百,尽为(张)弘范所得。越七日,尸浮海上者十余万人。
这是何其骇人的惊悚场面,数达十万人之多的殉国者共同赴海而亡。中国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的最惨痛、最残酷、最血腥、最英烈的国殇。
在宋末,出现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壮烈的殉难场面,已不是由于宋朝最后三位幼主的感召力了。这也让我们真正理解中国人的节烈观,帝王不过是一个国家的符号,数以十万计的大宋臣民,与末代皇帝叫帝昺的九岁孩童,一齐在珠江口外的崖门跳海殉难。
说到底,已经不是为了这个帝昺,而是这个国家、民族、江山、社稷,才值得有血性的中国人为之同生共死。
赵翼在《陔余丛考》的《六朝忠臣无殉节者》中考证,宋以前诸朝,做臣子的有点类似公司雇员,你是老板,我忠诚于你,你不是老板,我就不必忠诚于你。
也有个别的效忠者,至死不渝,忠诚于旧老板,但绝大多数很自然地向新老板表忠心,人们也都视作正常。“直至有宋,士大夫始以节义为重,实由儒学昌明,人皆相维于礼义而不忍背,则《诗》、《书》之有功于世教,匪浅鲜矣。”所以,他的结论便是,历代殉国者,以宋朝为最。
据毕沅的《续资治通鉴》,南宋末年,为了抵抗南下的元军,从长江流域节节败退到南海之滨的大宋王朝,守土将士、郡县官吏、志士仁人、普通民众,其尽忠报国之心,其切齿咬牙之恨,其不屈不挠之志,其宁死不降之贞,一直战斗到这个王朝的最后一天。
“襄阳被围五年……民兵部辖张顺、张贵俱智勇……顺等转战百二十里,元兵皆披靡。黎明,抵襄阳。城中久绝援,闻顺等至,踊跃过望,勇气百倍。及收军,独失顺,越数日,有浮尸逆流而上,被甲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顺也,身中六箭,怒气勃勃如生。”
“元兵进薄新城……元总管李庭攻破外堡,诸军蚁附而上,都统制边居谊度力不支,拔剑自杀,不殊,赴火死。所部三千人犹力战,悉死焉。”
“元兵攻池州……通判赵卯发知事不济,乃置酒会亲友与诀,谓妻雍氏曰:‘城将破,吾守臣,不当去,汝先出走。’雍曰:‘君为忠臣,我独不能为忠臣妇乎!’卯发笑曰:‘此非妇人女子所能也。’雍曰:‘吾请先君死。’卯发笑止之。明日,乃散其家资与弟侄,仆辈悉遣之。元兵薄城,卯发晨起,书几上曰:‘国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遂与雍氏同缢死于从容堂。”
翻开南宋王朝最后几年的历史,每一页,每一面,都渗透着鲜红的血、辛酸的泪。
这里流淌着的每一滴血,这里跌落下的每一颗泪,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节烈,什么叫忠贞,什么叫爱国,什么叫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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