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千年的火焰——匈奴贵族墓葬中的用火痕迹

凝固千年的火焰

——匈奴贵族墓葬中的用火痕迹

匈奴祭祀想象图

蒙古和俄罗斯境内所发现的匈奴贵族墓葬中有多种与火有关的遗迹遗存。例如在墓室内靠近棺椁的位置一般都有一层厚厚的木炭,这不是中原所见防潮用的积炭层,而是与某种仪式有关。高勒毛都2号墓地M1近1米厚的木炭层中出土了十几辆马车的构件,说明在墓室中曾燃起大火烧毁了随葬车辆及其它部分随葬品。另外在主墓葬的北部石列或者石圈中也常见撒有烧过的动物骨骼碎屑,而附近并没有火烧迹象,说明这些骨骼是在其它地方烧毁然后撒到此处。这些迹象说明火在匈奴贵族的丧葬仪式中有着重要的作用。

2018年的中蒙联合考古项目中,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与蒙古国乌兰巴托大学考古系的考古队员们在高勒毛都2号墓地M189内发现了另一种与火直接相关的遗迹,可能为了解匈奴贵族丧葬仪式提供新线索。

神秘的灰白色沙团

2018年6月,中蒙联合考古队员开始对M189主墓葬进行清理。墓室和墓道的石围墙内填满大小不等的石块和粉沙,全部用人工进行清理,进行的非常艰难。浅黄色的粉沙内除了石块就是少量生命力顽强的树根和草根,几乎没有任何遗物。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重复进行单调的搬石块和挖沙土工作。

受中国考古传统的影响,中方考古队员一直试图在沙土中寻找一些与丧葬习俗有关的遗迹现象,比如石块是否有加工痕迹、沙土是否分层、坑边是否有修筑痕迹等。很快,浅黄色填沙中一些灰白色沙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些沙土平面上呈各种不规则形状,最宽位置10到20厘米不等,颜色灰白,有一层1毫米左右厚度的黄褐色边缘,在周围浅黄色沙土中十分抢眼。略清理一下发现这种沙土实际上是一团,黄褐色的物质相当于其外皮。清理的过程中,这一团往往被从中间切开,所以呈现出不规则形状。

去年的陪葬墓发掘中,大家对墓地上的地层(沙层)有了一定了解,在草皮下都是自然形成的沙土,由于颗粒的不同形成非常漂亮的自然层。不同层的土颜色大都是浅黄色,并未见这样灰白的沙土。那么这种灰白色沙团究竟从何而来?沙团的周围没有其它迹象,剖开沙团内部也都是细腻的沙土,没有其它包含物,只是不知何种原因使沙土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灰白色。

有队员推测,可能是某种被包裹的东西(比如食物等)填在沙土中,腐烂过程中原来的物质被周围的沙土替换掉而形成这种状态。蒙方学者以往也没有见过这种现象,也可能是没有注意到。清理过程中这些沙团在不同位置零星出现,也未曾见到一定规律。因此推测过后只能继续向下清理。

墓室填沙中的灰白色沙块

滴落的痕迹

尽管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我们在下面的发掘过程中还是不自觉的被继续出现的灰白色沙团所吸引。每次发现之后都会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带着不解的疑惑看着它们一个个出现,一个个被清理掉。

8月14日中午即将收工的时候,墓室中部所留的隔梁上有一个灰白色沙团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块沙团除了边缘比较规整之外,与所发现的其它沙团并无特殊之处。但是在其南侧约40厘米的位置,另一些小块灰白色沙土就显得很特殊了。小块的灰白色沙土并不是团状,而是呈现出明显的液体滴落并部分流动、向周围渗透的现象。尤其是有两三个宽度1厘米左右间断连续的小块,极像是某种小液滴形态。

灰白色沙块和滴落痕迹

这种滴落的液态物质显然不可能是水。干燥的沙土中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会瞬间消失,留不下任何痕迹。当然也不可能是金属熔化之后的液体,因为沙土的质地没有任何变化。考虑到草原地区的自然环境和生活习惯,我们再次大胆推测——这些可能是融化的动物油脂滴落形成。动物油脂只有在高温状态下才能融化成流动的液体,因此这种迹象很可能与火有关。

液体滴落痕迹

根据迹象所作出的这种推理大家都比较认可,然而周围并未见到其它能与火联系上的现象。如果对这些沙土进行化学分析,显然能解决问题。于是大家对这些沙土进行了部分采样,带着疑惑继续发掘。有了上面的推测之后,再次发现这种灰白色沙团时,大家就开始有意识寻找周边能够与火联系上的迹象。

两千年前的火把

墓葬体量很大,沙土的清理都是用铁锹完成。沙土很松散,一锹下去就是40公分左右的深度。由于灰白沙块的质地与周边沙土一样,且体量很小,在巨大的墓坑中就如偶尔出现的点缀,因此清理中往往都是直接被挖掉了。但是沙土中的另一种遗物,即回填过程中零星埋进去的木头,由于大部分未完全腐朽,且一般都在1米以上的长度,经常会挡住锋利的铁锹而引起注意。

墓室和墓道填沙中从上到下都有零星木头存在,中部一般是顺着中线方向放置,两侧一般都是横置。每次发现木头之后,发掘工作人员都会告诉我们。由于木头很多,一般对保存好的照相并少量取样,其余的都是直接清理掉。8月14日下午,一根腐朽严重的木头暴露出来,工作人员正准备铲掉的时候,被我们叫停了,因为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根木头的一端已经碳化,明显是火烧形成。碳化的木头周围出现一块灰白色沙土,包裹着碳化最严重的部分。灰白沙土的颜色、质地以及外侧黄褐色皮都与之前发现的一样。看起来很像是木头一端燃烧之后形成的。

第一根火把的发现

叫停之后我们对这根木头进行了完整清理。木头呈东西向放置,长约1.2米,直径约10厘米,西端大部分腐朽只留下黑褐色痕迹,东部有近40厘米的长度明显碳化,西端包裹着一团灰白色沙块。再仔细观察,木头西端与灰白沙土结合的位置还有一些碳化的其它物质,明显很松软,不是木头碳化遗物。这不就是一根火把的模样么?

第一根火把头部

至此,虽然没有经过成分鉴定,我们已经能够确认这种灰白色沙团是燃烧之后形成的。在木头的一端应该裹有某种松软的物质(毛或者布),然后用油脂浸透,作为火把使用。火把被沙土掩埋之后油脂可能继续燃烧一段时间并向周围渗透,最后形成这种灰白色沙团。以往由于清理比较粗放,未能发现沙团与碳化木头之间的联系,因此一直困惑。

发现这根火把之后,再有发现这样的沙团,清理工作就比较细致了。如果表面没有木头痕迹,在里面某个方向肯定能找到碳化的木头;同样,发现了木头,在某一端一定能找到灰白沙团和火烧碳化的痕迹。这样的火把在填沙中显然不止一根,不同位置都有发现。

不同形态的火把(请左右滑动)

凝固的火焰

墓室中部距离地表约4.5米的深度发现一层鱼骨状排列的木头层,中间为南北向纵向放置的木棍,两侧为东西向整齐排列的木棍。两侧的木头靠中间一端都向下倾斜,相邻木头间距约40厘米,上下至少4层。木头最长者超过3米,直径约15厘米;小者长度1.5米左右,直径不到10厘米。这些木头无论粗细,大部分都是在靠中间的一端有燃烧痕迹并且包裹灰白色沙团,极个别是在外侧一端有燃烧痕迹。中间纵向排列的木头也是曾一端燃烧。这些现象表明,沙土之中的木棍并非直接填入,而是在一端都经过燃烧之后填入。即使是那根直径达15厘米(考虑缩水变形,原始直径应该更大)、长3米多的木头,也是一端被裹上某种物质并浸透油脂之后点燃,然后规整的填入墓室里。

木头层中燃烧痕迹(西向东)

这些木头可能最开始都是被作为火把用来照明或者举行某种仪式,结束之后整齐填入墓坑中。或者是举行下葬活动的人们希望这些木头都被烧掉,于是在一端进行处理并点燃,但是填入墓室中很快都熄灭了。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些整齐排列的木头、一端燃烧的痕迹都说明它们与丧葬仪式有着密切的关系。并且再次证实火在匈奴贵族丧葬仪式中有着重要的作用。

木头层中燃烧痕迹(南向北)

得益于燃烧的动物油脂和沙土之间的微妙反应,这些火把燃烧的证据被以一种特殊的形式保存在了沙土之下,如同时间胶囊一般。两千年后,考古队员们揭开沙土,看着木头一端那些形态各异的灰白色沙团,仿佛看到了凝固千的火焰。这一团团凝固的火焰,用这种特殊的形态记录着两千年前草原深处那一场悲壮的葬礼,为我们研究匈奴贵族葬俗提供了新的线索。

木头层中燃烧痕迹(东向西)

来源|河南省赴蒙古国考古队

审核|刘海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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