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雅量不仅指胸怀 还事关酒量

宏大宽容的气度称作“雅量”,《世说新语》中有“雅量”这一篇目,就是记述当时人的这种气度。

最能说明这种气度的是嵇康:“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嵇康被判处死刑,行刑的地点是在首都洛阳的东市。临刑前,嵇康抬头目测了一下日影,估计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会儿工夫,于是神定气闲地要来琴,为围观的看客们弹奏了一曲,即著名的《广陵散》。

一曲弹完,嵇康废琴而叹:“过去袁孝尼请求我传授《广陵散》,我谨守誓言,没有传给他,可惜于今绝矣!”然后从容就死。这就叫“雅量”。

“雅”的本义是一种鸟类。《说文解字》:“雅,楚乌也。一名鸒,一名卑居。秦谓之雅。”段玉裁对此辨析道:“楚乌,乌属,其名楚乌,非荆楚之楚也。”这种鸟儿还有两个别名,一名鸒(yù),一名卑居。清代学者朱骏声则进一步解释说:“大而纯黑反哺者,乌;小而不纯黑不反哺者,雅。”“反哺”指小乌鸦长大后,衔食喂养其母。古人分类很细:躯体较大,纯黑色,又能够反哺母乌的,叫“乌”;躯体较小,不是纯黑色,而是腹下为白色,又不反哺母乌的,叫“雅”。

白川静先生则在《常用字解》一书中写道:“‘雅’为‘乌(乌鸦)’的一种。乌鸦被看作是恶鸟。为了防止乌鸦给农作物带来的危害,曾将绳索拉在田垄上,把杀死的乌鸦的羽毛吊在绳索上。‘乌’形示死去的乌鸦悬吊之姿。‘牙’乃是乌鸦鸣叫之拟声,加上指代鸟类的‘隹’,构成‘雅’。‘鹤’‘鸠’‘雉’等鸟名之字与此同理。这几个字都有偏旁‘隹’或‘鸟’,左半均为鸟鸣之拟声。”

“雅”既为鸟类,于是古人顺理成章地就把酒器制成“雅”的样子,就像“爵”是模仿“雀”的形状一样。魏文帝曹丕所著《典论》中说:“刘表子弟有三雅之爵。”《太平御览》卷八百四十五引《典论》佚文:“刘表有酒爵三: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雅容七升,仲雅六升,季雅五升。”

卷四百九十七引《史典论》曰:“荆州牧刘表跨有南土,子弟骄贵,并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受七升,仲受六升,季受五升。”

伯、仲、叔、季是古人对兄弟从大到小的排行次序,刘表及其子弟将酒器按照容量大小依次分为伯雅、仲雅、季雅三种,此之谓“三雅”。据北宋教育家温革所著《隐窟杂志》载:“阆州有三雅池,古有修此池者,得三铜器,状如酒杯,各有二篆,曰伯雅、仲雅、季雅。或谓刘表一子好酒,常制三爵,大受一斗,次受七升,小受五升。赵德麟云恐是盛酒器,非饮器也。”可见宋代时今四川阆中尚有“三雅池”的名胜。

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断代史史书《东观汉记》一书早已亡佚,《太平御览》卷四百二十七有一则引文,记载了东汉大臣吴良的事迹。

吴良是齐国临淄人,任郡吏,这一年正月初一,众官员去向太守庆贺新年,有一位叫王望的官员大拍太守的马屁:“齐郡败乱,遭离盗贼,人民饥饿,不闻鸡鸣狗吠之音。明府视事五年,土地开辟,盗贼灭息,五谷丰熟,家给人足。今日岁首,诚上雅寿。”

“明府”是对太守的尊称。这一番话说完,众官员“皆称万岁”。需要说明的是,在宋代之前,“万岁”并不是皇帝的专用称谓,而是祝颂之词,祝福别人千秋万代,永远存在,上下皆可通用。吴良一听大怒,指出“盗贼未弭,人民困乏,不能家给人足”的现实,要求太守“无受其觞”。太守听从了吴良的进谏,“遂不举觞”。

王望口称的“雅寿”一词,是指举起叫“雅”的酒杯祝寿;太守“不举觞”,也证明“雅”就是一种酒器。清代学者袁枚所著《随园随笔》中有一则《雅量之讹》,就对此进行了辨析:“《汉志》:‘请上雅寿。’注:雅,酒閜也。即刘表酒器三雅之‘雅’。盖群臣上雅爵以介寿耳,非云酒量大也,今称人善饮为雅量,误矣。”大杯称“閜(xiǎ)”,可见“雅”的容量确实很大。

与袁枚同时期的学者翟灏在所著《通俗编》中写道:“世称雅量,谓能饮此器中酒,不及醉也。”

可见清代时人们已经把善饮、酒量大称作“雅量”了。袁枚虽然纠正说“今称人善饮为雅量,误矣”,但早已约定俗成。由酒量大引申而为气度宽宏,乃属顺理成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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