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讲故事:中国历史上的巫术与替罪》这本书,接下来,我们要说的是谣言事件里一个最引人注意的现象,本书称之为替罪现象。
在古代中国谣言事件里,哪类人最容易成为替罪对象,而替罪又是怎么进行的?
第一类替罪对象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在刚才说的那个“老虎外婆”的故事里,为什么吃小孩的妖怪的形象,会从男人变成老太婆?就是因为在古代社会,女性是弱者,最好欺负,尤其是老太婆,既不能再生育,又不能再劳动,更是弱者中的弱者,最适合充当替罪羊,缓解民众的恐惧。
在古时候,如果出了丢孩子的事儿,人们可能不查证、不核实,就直接杀害那些独居,看起来有点儿怪的老太婆。有份清代的记载,说在广东新丰乡下有个老太婆,由于终日劳作,长得特别黑,总是蓬头垢面的。有一天,她挎着蔬菜篮赶集去卖,有个放牛小孩说“这简直就是个老虎妈子”,老太婆听了很生气,就说“你再说我,我就吃了你”。那个小孩儿跑回村告诉了大人,引来全村人来抓这个老太婆,把她打得半死,还扭送到县衙门,告诉县官说她是妖怪,要求用锁链穿她的琵琶骨,也就是锁骨。老人怎么受得了这种折磨?没穿到一半,她就死了。历史上,类似案件的记载还有很多。
在另一类谣言里,旱灾是由一种叫做旱魃的鬼造成的。说旱魃附身在女性尸体上,把地下的湿气都吸没了,所以才不下雨,它最后会变成会飞的僵尸,飞到哪儿,哪儿就会干旱。于是,一旦发生天旱,人们就会由于恐慌,或者因为平常就有私仇,指控是某一家刚死的女人变成了旱魃才导致旱灾的,于是把她的遗体挖出来毁掉。
我们可以推测一下人们相信这类说法的原因。把老年人,特别是老太婆当成替罪目标,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由于厌恶衰老,人会本能地不喜欢老太婆形象,在有些人的潜意识里,也暗暗希望推卸掉赡养老人的责任,有嫌弃的心理。再进一步说,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是外婆而不是奶奶呢,因为在宗法社会,外婆属于另一个家族,更加边缘化。那些谣言里最可怕的怪物在现实世界的替罪对象,常常是最可怜的人。
第二类替罪行为的主要对象是外来的陌生人。在现代都市,几乎每个人都是陌生人,我们不觉得陌生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古代农业社会是熟人社会,陌生就代表着可疑。
明代的商业比较发达,背井离乡的人越来越多,在当地人看来,这些人几乎都是威胁。欺负外地人,当然也是从最软弱的开始。比如说乞丐吧,有一类恐怖传闻是说流浪汉和乞丐会偷小孩儿,割掉他们的器官来做成药,或者把他们弄瞎弄残之后让他们去乞讨。你可能会说:“我也听说过,这就是真的!这叫采生折割。”我们当然不能排除个案的可能,但这么严重的指控,总得有侦查和证据吧?可是明朝人觉得没有验证的必要,只要爆发这类谣言,他们就会直接将一群外来乞丐抓起来处死,没有记载表明,人们曾经核实过传闻的真假,或者拿到过什么真凭实据。
还有云游的和尚、尼姑,也经常被当成妖术谣言的替罪对象。值得注意的是,当地寺庙的和尚、尼姑就不会被指控,道理很简单,中国是熟人社会,本地和尚、尼姑已经融入了熟人网络,获得了社会身份,他们不是外来者。
到了19世纪,外来人里增加了一类更让当地人不安的群体,就是西方人和传教士。他们处处都和中国人不一样,让老百姓觉得特别诡异,于是在传闻里,洋人取代了流浪乞丐和云游僧,成了窃取器官、盗窃婴儿的替罪对象。最严重的一次事件是1870年的天津教案。天津当时爆发了流行病,教会开办的育婴堂也死了几十个婴儿。人们传说,洋人杀死婴儿,割了器官做药材,结果开始围攻教堂。地方政府和法国领事都没有成功控制事态,酿成了大规模暴乱,杀死了很多外国人和中国信徒,烧掉了9座教堂和领事馆。人们还把废墟里找到的望远镜、显微镜毁掉,说那是洋鬼子挖人眼、抽骨髓的机器。
田海发现,在这个事件里,民间关于教会绑架儿童、摘取器官的流言,并不是专门为西方人发明的,而是来自在中国流传已久的谣言,只是转移了指控对象,选择了新的替罪羊。所以他认为,天津教案的性质是谣言引发的社会大恐慌,而不是像绝大多数历史研究者认为的,是因为民族仇恨而反对西方人和基督教的事件。这是由于以往的历史学家都太注重书面材料,忽视了口头传播的文化成分。
中国古代的谣言替罪有一个特点:替罪对象都是个人或者小群体,基本属于个案。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古代西方社会就不是这样。在中世纪的欧洲,一直流传着女巫和魔鬼勾结实施妖法的谣言。整个欧洲世界进行了社会运动式的、历时几百年的猎杀女巫活动,大批女性被指控为巫婆,死于民间的私刑或者宗教裁判,原因也是因为她们处于社会边缘的弱者身份。
欧洲猎杀女巫事件规模这么大、持续时间这么长,是因为背后由教会主持。在中世纪,教会拥有超过国王的权威。而古代中国,除了集权的中央政府,没有这样有持续影响力的利益集团。
题外话:读书可以扩充我们知识边界,获得更多看问题的视角,但盲从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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