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秘卷》

刘醒龙

湖南文艺出版社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当老十哥和老十一哥时隔数十年之后，以74岁的高龄在黄冈上巴河的刘家大垸故居重逢，刘醒龙的所有谜面终于有了谜底。而老十哥与年轻时的恋人海棠音讯断绝几十年之后再通电话，交织大半生的情感纠结也尽数疏解。历史与现实的交替重奏，迷人的乡村叙事与兄弟间的恩怨交集，在《黄冈秘卷》的最后归结于宏大的革命意识，它越过宗族的樊篱，最终与时代达成了奇异的和解。

毫无疑问，小说中的“我”只是《黄冈秘卷》情节展开的引导者，1925年农历8月22日父亲老十哥刘声志才是小说的主角，而另一主角刘声智只比他晚出生几小时。在小说中，两人的名字极富象征意义：老十哥为人处世刚毅端直，他投身革命，依附组织，将自己当做一块砖，不计个人得失，哪里需要哪里搬。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与名利地位，做过八个区的区长以及县物资局局长，离休后享受副县级待遇。老十一机灵善变，是典型的个人利益至上者。他利用一切机会钻营，改革开放后积聚财富，先后娶了六任妻子，在南门大桥的改造中不忘利益交换，借此拆除了老十哥的家。

两人不同的追求与价值观从最初的恋爱开始。大华织布厂的哑巴女儿、漂亮的小娴喜欢老十哥，但老十哥不解风情，舍不得在看电影时为小娴买冰激凌，因为“在电影院买一盒冰淇淋的钱，在黄冈乡下能够买一斗米。”不仅如此，他也拒绝了小娴的帮助。而老十一因为在轿车上写下“打倒腐败”被捕，却在警察局留下了老十哥的名字。他在进电影院之前为小娴买两盒冰激凌，其后使之怀孕成为大华织布厂老板的乘龙快婿。后来出现了同样的案件，老十哥因为“前科”而被捕入狱。他在狱中受到革命者国教授影响，1948年年底回到黄冈后联系上了组织。

在革命活动中，老十哥与黄州国民党官员之女海棠相恋。但是，老十哥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儿子配不上海棠这样国色天香的女子。随即黄州解放，组织劝阻他们结婚，并且命令老十哥带人去逮捕海棠的父亲作为考验。老十哥执行命令后，海棠的父亲在黄州城外被处决。其后，海棠告诉老十哥完全没必要对组织如此无条件服从，这导致老十哥与之彻底决裂。海棠离开黄州和看上她的人去北京之后，老十哥与组织介绍的一个麻城女子结婚。

其后的老十哥对组织表现出无比的忠诚，即使遇到生命危险时也勇敢向前，无论是遭到批斗，还是职位一直没有得到提升，都毫无怨言。而老十一不断的结婚离婚，实现了个人利益最大化。前者跟随组织，不计得失；后者随机应变，利益为先。在刘醒龙笔下，老十哥身处道德高位，大义凛然。他对《组织史》百看不厌，对于《刘氏家谱》并不上心。而老十一虽享荣华富贵，却在老十哥面前感到自卑。直到小说最后，两人才算冰释前嫌。

《黄冈秘卷》凸显了历史上一类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潮流中，组织这样的大共同体不断深入宗族这样的小共同体领域，而两者共同作用于个人身上，其间既有信念的执迷，亦伴随着爱情的幻灭。命运为每个人布下了迷津，但只有少数人可以成功穿越。

《黄冈秘卷》显示出娴熟的写作技巧，切换于过往与现实之间，当下与过去的双线叙述，让真相如剥洋葱一般层层浮现。如果说，老十哥的父亲是一个优秀的织布师，能够将千头万绪的棉线织成白布；那么，刘醒龙就是一个卓越的指挥，多声部的起伏组成了一曲和谐的乐章。

著名华人作家王鼎钧与《黄冈秘卷》中的老十哥、老十一同年出生。他在比较自己的回忆录与黄仁宇、齐邦媛作品的差别时曾说，《黄河青山》似乎没有文学抱负，《巨流河》似乎没有史学抱负。王鼎钧把作品分成三级：初级是职业认可，中级是社会认可，高级是历史认可。在我看来，《黄冈秘卷》获得了文学的成功，但没有获得历史的成功。正因于此，它与陈忠实、方方的作品有所不同。作者在书中不吝溢美之词，几次三番夸赞黄冈市团风县上巴河镇的莲藕。此前，池莉小说《生活秀》让鸭脖子成为全国知名的美食，我十分关注的问题是，巴河藕汤会不会很快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