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今天,
诗人余光中先生逝世,
享年89岁。
又一位文坛大师永远地离我们而去……
这是一个大师逐渐逝去的年代,
而这个时代的我们,
能否跟得上大师们的脚步?
余光中曾说:“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一片后土……这许多年来,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呓着中国,无非是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不然我真会魂飞魄散,被西潮淘空。”
余先生曾把自己的生命划分为三个时期:旧大陆、新大陆和一个岛屿,旧大陆是祖国,新大陆是异国,岛屿则是台湾。
他21岁第一次离开旧大陆去岛屿,30岁第一次离开岛屿去美国求学。第一次离开,思念的是台湾,后来,思念的是祖国,再往后,变成对中国文化——汉魂唐魄的无限眷恋。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从小,最耳熟能详的便是先生的这首《乡愁》,即便好多年后离开家乡,想家的时候最先想起的便是这首《乡愁》。
“人往往是在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土地之后,反而对故乡有更深刻的认识,”余光中说,“在台湾,我们还分大陆和台湾,可到了美国就不管了,都是一个中国。”凡华人所在之处,思念祖国的情愫总是共通的。
“浅浅的海峡,国之大殇,乡之深愁!”余光中充满深情的话语,令海内外多少华夏儿女感慨唏嘘。一次演讲时,一位学生曾向余光中问道:“在您的《乡愁》中,只写了小时候、长大后、后来、现在四个时间段,却没有写将来,如果请您续写,那么您将怎样写呢?”余光中笑答道:“将来啊,乡愁是一座长长的桥,我来这头,你去那头。”
“其实,乡愁永远是一条不归路”。余光中说,近年来,他经常来往两岸,意识到不能再写往日的“乡愁”了。“哪里还愁呢?全新的环境和全新的生活感受让我更愿意进行诗歌的纪实创作,于是,我将乡愁拐一个弯,创作出一系列既源自于乡愁,又明显不同于昔日乡愁的诗歌作品。”
多年前,余光中在上海的幽默言谈引来观众阵阵掌声。
他说:“诗歌丧失读者,诗人应该自问,写得够不够好。并非要一目了然,但要让读者能够循着你的诗歌进入你的世界。诗人要反躬自省,如何写出更深入浅出的作品,而不是责怪读者都去听流行歌了。不过我有些冤枉,我的诗很少有人不懂的,却要常常替看不懂的诗人辩护。”“我最得意的诗还没出现,所以我还在继续写。只要还在写作,我就觉得自己还死不了。”
文坛大师梁实秋称赞其“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如今,诗人虽已远去,诗心与诗作长存。
一首《乡愁》让无数内地读者认识了余光中,“乡愁诗人”的符号也遮蔽了余光中。那么,在《乡愁》之外,他是什么模样?
对中国传统文学的追求贯穿了余光中的一生。在台湾岛内,他一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护卫者。
2005年,陈水扁当局就提出过调降高中教材文言文比例,遭到台湾文学界、教育界强力反对,余光中是其中先锋。他曾说,如果将文言文抛弃不用,我们将会变成“没有记忆的民族”。2017年,台湾当局教育部门再次审核新课纲内容,有意将高中语文教材中的文言文比例上限降为30%。余光中和超过5万位各界人士参与了反对削减文言文课文的联署,最终使得备受关注的高中语文课本文言文比例维持45%至55%不变。
2009年,余光中先生参加解放日报报业集团主办的第二十七届文化讲坛,发表演讲《爱护我们的母语》,他说:
“我们也不能说那么久(几千年)以前的语言文字一定就是文言文,中国的诗词曲虽然年代很久,可是根本就透明如白话。苏东坡的《念奴娇》、《水调歌头》等等,大部分人也都能读得懂。所以到了现在,古代的一些名句都变成成语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雪泥鸿爪’、‘不识庐山真面目’等等。一位作家的好句子变成了后人的成语,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文化遗产。”
记忆中被余光中先生的文字美到过几次,第一次是《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等你,
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
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忽然你走来
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以为这是把雨的美写出极致的了,江南的雨,丝丝缕缕全是柔情,这雨,不是下在当前,是从彩虹里走来,从莲花里走来,从那触摸不及的姜白石的词中走来,为了赴这一场约,她已穿越了千年。
直到后来读到他的《听听那冷雨》: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的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紧,那腥气。
读罢,仿佛已经置身于他笔下的那种情境无法自拔,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美哭了”。
余光中称范我存为“范咪咪”,初交往时,余光中从未问过表妹的真名——收信人上写的竟是表妹的小名:范咪咪。
咪咪的眼睛是一对小鸟,
轻捷地拍着细长的睫毛,
一会儿飞远,一会儿飞近,
纤纤的翅膀扇个不停。
但他们最爱飞来我脸上,
默默地盘旋着下降,
在我的脸上久久地栖息,
不时扑一扑纤纤的柔羽。
直到我吻着了我的咪咪,
它们才会合拢飞倦的双翼,
不再去空中飞,飞,飞,
只静静,静静地睡在窝里。
——《咪咪的眼睛》
爱上一个诗人,或被诗人爱上,是件幸福事。诗人爱为心上人写美丽的深情的诗句。但,和诗人相爱,一起生活,并非满满的尽是欢乐。
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生活中琐碎又必须操心的小事。所幸,“包容”是他们婚姻中最必不可少的品质。
▲余光中与妻子范我存结婚照
“她的优点很多,”余光中说,“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上我们能契合,而且她能充分和我的事业、我的朋友融成一片。我们不但有共同的兴趣、嗜好,又有共同的朋友,婚姻怎么会不稳固呢?”
范我存说:“结婚后,他百分之百相信我、依赖我,虽然他不是常会说甜言蜜语体贴的丈夫,但是他以行动来表示对我和孩子的爱。”
他们一同走过60余春秋,伉俪情深。
▲一九六四年厦门街故居门前,与珊珊、幼珊、佩珊
先生曾说:“世界上高级的人很多,有趣的人也很多,又高级又有趣的人却少之又少。高级的人使人尊敬,有趣的人使人喜欢,又高级又有趣的人,使人敬而不畏,亲而不狎,交接愈久,芬芳愈醇。”
他的去世,让这世上高级而且有趣的人又少了一位。
下面分享先生的六段话,斯人已去,我们能做的,除了缅怀和记住,更应该好好读读他的作品,好好将他念念不忘的传统继承下去。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寻李白》
你是挣不脱的夸父, 飞不起来的伊卡瑞斯 。每天一次的轮回,从曙到暮。扭曲不屈之颈,昂不垂之头。去追一个高悬的号召!
——《向日葵》
在节奏舒缓的年代,一切都那么天长地久,耿耿不灭,爱情如此,一纸痴昧的情书,贴身三年,也是如此。在高速紧张的年代,一切都即生即灭,随荣随枯,爱情和友情,一切的区区耿耿,都被机器吞进又吐出,成了车载斗量的消耗品了。
——《催魂铃》
当我狂吟,黑暗应匍匐静听,黑暗应见我须发奋张,为了痛苦地欢欣地热烈而又冷寂地迎接且抗拒时间的巨火,火焰向上,挟我的长发挟我如翼的长发而飞腾。敢在时间里自焚,必在永恒里结晶。
——《逍遥游》
只是到了夜里,人籁寂寂,天籁齐歇,像躺在一支坏了的表里,横听竖听,都没有声音。
对社会只有奉献而不要求,不要求它变得更合理更进步,那是愚忠。不问收获,是不对的。反之,对社会只有要求而不奉献,那是狂妄与自私。
——《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我不是匆匆的游客,是归魂,正沿着高低回转的山势归来寻找我的命之脉,梦之根只为四十年,不,三千里的遗恨比屈原苏武更远。 这一块块专疗的古方只一帖便愈。
——《登长城》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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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排版:xiao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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